“不,文章质量才是最重要的,《月刊文学》的风格也在于此。”编辑长劝说道,“山田先生,我相信你是有作家性的人。创作的过程并不是计算读者心理的过程,而是窥视、剖白自己内心的过程。”
“山田先生的只差一点,只要再加把劲的话,销量自然会……”
编辑长的话就在这时被山田文也打断了。
“……我过去也一直相信着你说的这些话,编辑长。”
山田文也垂下了头,低声说道:“所以,我等了六年。总在想着只要我不断磨练自身,就一定能写出大卖的作品。”
“我一直在等,想着下一次,我的就一定能打动读者。”
“这一次不行,还有下一次,再下一次,再下一次,再下一次……”
山田文也颓然坐在了椅子上,声音也越来越低:“怀抱着这样的期待,我等了六年。直到我的能够成书了,但卖出的册数也只有一点。”
他说:“而我的作家生命,还能有多少个六年呢?”
百叶窗外投射的光线一道道照在山田文也的身上,又在他面前落下浓重的阴影。编辑长看着他的模样,不由得一时失语,抬手掩住了嘴巴。
“我知道你一直相信着我的作家性,但是我已经没办法在这样的《月刊文学》写下去了。我的没有错,错的是《月刊文学》的路线。”
山田文也低垂下头,“三个月前,《文艺时代》的编辑联系我,问我要不要去那边写作。他们保证能让我大卖。”
“我想去《文艺时代》,编辑长。”
寂静持续了良久,终于被编辑长的声音打破。
“确实,《文艺时代》走的是商业路线,会将文章包装成最好卖的商品,用各种各样的手段推销出去。在那里立住脚的作家往往能成为畅销作家。”
编辑长轻声说道:“既然已经决定的话,就去《文艺时代》吧。或许在那里,你能实现自己的梦想。”
“我依旧相信这你的作家性,山田先生。我也依旧认为《月刊文学》的路线是行得通的。你的《风花楼》销量不够好,是因为质量还差了一点。”她说,“我会证明,我的想法也没有错。”
……
没有背叛,没有欺骗,没有任何阴谋。十年前有的,就只是一个郁郁不得志又不甘的家,以及忍痛放手的编辑长而已。
花梨纯坐在沙发上,双手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腿上的裤子。
小山嘉也,或者说当初的山田文也,并不是带着恶意,而是怀抱着改变的希望离开星野社的。
而她的母亲,也是考虑到作家的生命,才会放手,让合作了六年的作家去了竞争对手那里。
毕竟当作家的话,如果作品真的一直都卖不出去,有的人可能就连生活都会过不下去。转投其他会社还算好,更多看不到希望的人更是放弃了写作。就算身为编辑,对此也无计可施。
“在《文艺时代》一切为了销量的策略下,我很快就出了销量二十万册的单行本,然后是三十万册,五十万册,百万册……我似乎是对的,我的梦想似乎已经实现了。”
“但本应感到幸福的我,内心却总有什么得不到满足。”
小山嘉也低声说道:“我从小就喜欢读,总是因为的魅力沉醉不已。读书的时候,我就加入了文学社,写出的也总是受到高评价,所以在三十多岁、厌倦上班族生活之后,我才会辞职开始创作。这样的我,并不想承认当初在《月刊文学》没能热销的自己水平有所欠缺。”
“星野社这时候光景已经大不如前。而只要我的文学能够再登顶,那就能证明编辑长当初也搞错了。我的水平并没有欠缺,只是星野社搞错了,所以我的才只卖了两千本,仅此而已。”
“带着这种想法,我将送去古典艺术文学奖参选。但一次又一次,我畅销的却在奖项方面碰壁。编辑长说的话好像是对的。终于,我不考虑是否畅销,一心追求写出最好的。但在写出来之前,我就听闻了编辑长的噩耗……”
“我还能继续写。就算编辑长已经不在了,我一个人也还可以继续,我能写出最好的作品,我能证明自己。”
“所以,我写出了《风筝》。”
那一瞬间,花梨纯突然明白了什么。
为什么述说人与人之间关系的《风筝》给她的感觉那样熟悉。恐怕《风筝》就是小山嘉也以作家的身份描述自己与编辑者的关系的作品。是他带着对《月刊文学》以及对当初没能在那里成名的自己深深的不甘而写下的文章。
然而结果却……
小山嘉也的手微微颤抖。他拿起一旁的杯子,将杯里残留的威士忌一饮而尽。
“但是,在我看到了《罗生门》之后,一切都改变了。我终于明白了自己欠缺了多少。”
那一天,寂静小公园的昏暗路灯灯光下,普普通通的杂志页面,却仿佛吞噬一切的无底黑洞。
那就是看不到极限的、真正的才能。
听到这里,花梨纯陡然一惊:“小山老师也看过《罗生门》了吗?”
“那是仿佛洪流一般隆隆涌来的,可怕的文学,压倒性的才能。依旧是星野社,依旧是《月刊文学》,新的《月刊文学》和它的作家再一次击败了我,那种姿态是那样强大,那样美丽,又是那样残酷。而我引以为傲的文采,我的销量,在那份才能面前,都渺小得如同小虫子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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