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红追清咳一声,提醒两人:“不是讲价?说正事,别跑题。”什么十七十九的,萍水相逢,公事公办,个人隐私问那么清楚做什么,又不要拜把子!
苏晏当即言归正传:“八十斤?”
“不行,九十五。”
“各退一步,八十五?”
“已经打过折了,就是九十五。”
苏晏有点恼了,一拍桌面,空碗哐啷一声响,“九五折也好意思叫打折?拿出点诚意来老板,好歹打个九折!还是不是男人,啊?痛快点,九折就九折,别磨磨唧唧!”
阿勒坦苦笑看他,眉宇间似有无奈之色,不说话。
“每匹九十斤茶叶,最后我再补贴你一千引盐,就这么说定了。”苏晏恶狠狠道,“你要是再不肯,那就一拍两散。你我本无缘,全靠我花钱。这笔交易若是不成,今后别说当不成回头客,相逢只做路人面。”
荆红追觉得这样一拍两散挺好——本来就是路人嘛,登时起身,准备拉着苏晏离开。
阿勒坦不由自主地抚摸左手腕上缠绕的绿竹发带,认命似的叹道:“成交。”
苏晏痛快地吁了口气。
阿勒坦带来的这批马,全是上好的种马,每匹百斤茶真不算贵,九折算是低价卖了。至于他补贴的一千引盐,市值也就十匹好马,不过是个数量上好听的添头而已。而且灵州本身就是池盐产地,盐在北漠虽缺乏,在这里却并不值钱。
看看阿勒坦的脸色,他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干笑道:“这样吧,你的马一匹不剩全卖给我,运货的也别留了,我这边给你免费准备货马,派专人护送,负责把这些茶叶和盐送至瓦剌。”
阿勒坦暗道:这个苏晏,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我们的马,哪怕挑出一些次品用来运货,都比你们铭国那些瘦骨伶仃的官马好得多。免费给我还不要呢,坏了我们的马种。
但话说出口,却变成:“那就有劳了。不如运货时,你也同去?我们部落在阿尔泰山麓,色楞格河边,水草丰美,林野苍茫,值得一看。”
出国旅游的话,苏晏还是挺感兴趣,可惜他现在重任在肩,哪里能抽出空来远赴草原,于是婉拒:“将来有空再说吧。”
阿勒坦面露遗憾,但也没有强求,只收敛了笑容,正色说:“现在可否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
苏晏有些赧然,起身端肃衣冠,拱手道:“苏晏,字清河,大铭今科二甲进士,现任监察御史、陕西巡抚御史。”
阿勒坦怔怔看他,“果然是当官的。”
“你在西城营堡里曾说,铭国的官儿,你一个都信不过。如今,能信得过在下否?”
“……要看是什么事。若不涉及两国利害关系,我当你是可堪信任的朋友。”
苏晏笑起来:“彼此彼此。”
“还有件事,要麻烦你帮个忙。”他在临走前问阿勒坦,“‘兀哈浪’这个名字,你听过么?”
幸存的锦衣卫中有个叫“黄礼季”的,博闻强记,通晓北漠诸部落的语言。苏晏昨夜问起他,那日在横凉子镇遭遇鞑靼骑兵,那些人口中呜哩哇啦叫的是什么?
黄礼季不好直接说,他们把苏大人当做个白皮肤的漂亮女人,只说那些鞑子提到“兀哈浪”,要把抢来的钱粮女人献给他。
苏晏问过霍惇,霍惇表示与鞑子作战期间,并未听过这个名字,应该不是鞑靼将领。
他只好把希望寄托在阿勒坦身上,希望这位瓦剌贵族青年,出于对北漠诸部尤其是世仇部落的熟悉,能告诉他答案。
果然,阿勒坦听了这个名字,眉头皱起,面露鄙夷不屑之色:“你如何知道这个人的?他是鞑靼太师脱火台的小儿子,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此人性喜渔猎,尤其贪爱中原女子,因为暴虐成性,常将劫掠来的女子凌虐至死,即便在诸部落间,名声也臭得很。”
苏晏又问:“这个兀哈浪,近来在什么地方出没?”
阿勒坦答:“这我就不太清楚了。我两个月前离开部落,绕过鞑靼领地,上个月进入铭国境内,并未打听他的行踪。”
苏晏感谢过他,起身告辞。
阿勒坦送苏晏出了帐篷,忍不住问:“你会在清水营待多久?”
苏晏笑道:“比你久。和官府办完买卖手续,钱货两讫后,你就该动身回去了吧?”
阿勒坦点头,补充道:“我会多留几日,参观马市的盛况,马市结束后再走。”
“我希望年底能回京一趟。”苏晏眺望京城所在的方向,心里有些唏嘘。
他知道清理马政是个大工程,要建立一个正常运行、良性发展的官牧体系,前后没有个数年时间,难竟全功。
即使由他先把架子搭好,把制度建立起来,后面再甄选合适的官员接替工作,看目前这一团乱麻的势头,也至少得要一年半载。
他想回京了。
曾几何时,京城竟成了他来到这个时代后的第二个“家”,成了会遥思、会梦回的地方。当然并不是因为一座被人打砸过的三进小院,而是因为京城里那些他所牵挂的人。
“铭国京师……”阿勒坦眯眼望着远山,想象那座繁华而缥缈的天子之都,神情悠远,“‘历数昭天命,河山壮帝京。乾坤包万国,日月照群生’,不知是座怎样的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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