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北回答:“刚还在呢。这下不露面,不知躲哪里去,许是不想叩见贵人。”
苏晏点头,吩咐他们收拾一下年货,就去荆红追所住的厢房。刚进门,便感觉一阵轻风掠过,荆红追的身影恍惚从开启的窗外飘进来,落在面前,注视他:“大人回来了。”
不动声色地打量过苏晏的全身,荆红追沉声道:“大人昨夜留宿东宫,没遇上什么麻烦罢?”
苏晏笑道:“我又不是第一次留宿东宫,能有什么麻烦。”
“市井传闻,说当朝太子骄纵跋扈,不是好相与的,又顽劣不堪,毫无天子气度。他真的没有为难大人?”
苏晏微微皱眉:“市井是这么传闻的?”
荆红追答:“属下在客栈、茶馆里听到的,几乎都是这些说辞。不敢在明面上说,私底下偷偷地传。”
苏晏问:“这些传闻什么时候开始的?”
荆红追记性好,转眼就回忆起来:“去年就开始有所耳闻。今年大约从五月之后,传得越来越广,就连太子好观春画、热衷与小太监秘戏这类宫闱之事,都说得有鼻子有眼。”
苏晏脸色隐隐发绿,恼火道:“这些人简直胡说八道!肆意诋毁储君,也不怕掉脑袋!”
他忽然冷静下来,心想五月这个节点似乎有些熟悉……卫贵妃产子,可不就是在端午?二皇子诞生后,关于太子的谣言就尘嚣日上,两者之间很可能有关联。妈的,该不会又是老不死的卫氏一族故意找人传谣,在民间败坏太子名声,为将来的夺储造势铺路吧!
看来得找个合适机会,狠狠扳回一城,最好能把对方怼死。
荆红追琢磨着他的脸色,问:“大人似乎十分信任与维护太子?”
苏晏在圆凳上坐下,招呼荆红追也坐。荆红追见他是要详谈的样子,便把壶放到炭火炉子上,开始煮水。
苏晏说:“阿追,你对国事政务没兴趣,故而也不清楚朝野上下的形势。别的不说,我连殿试都没有考完,就被封为太子侍读、司经局洗马,可以说踏入仕途的第一步,就打上了‘太子党’的烙印,与卫氏的仇也越结越深。”
“大人现在骑虎难下?”荆红追问。
苏晏摇头:“并非难下,而是根本不想下。太子是个好孩子,好好教导,将来必成一代明君。与之相比,二皇子尚且在襁褓中,资质与心性都还是未知数。主少国疑,立嫡不立庶、立长不立幼的道理,你应该懂。”
荆红追点头,随手把炉中炭火挑得更旺些。
“不止如此,二皇子的母族卫氏,除了已逝的前家主卫途还是个人物,剩下的是一蟹不如一蟹。卫演碌碌无为,卫浚恶贯满盈——”苏晏见荆红追挑拨炭火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心疼地伸手握住。
荆红追已不是当初那个被仇恨日夜鞭笞的刺客吴名。他在苏晏身上学会了收敛锋芒,学会了不出击则以,一出击不止要取人性命,更要石破天惊。他要扳倒的不仅仅是卫浚一个人,还有包庇纵容卫浚的卫氏一族,不仅要为姐姐报私仇,更要为百姓除公害。
故而他反握住苏晏的手,平静地道:“大人请继续。”
苏晏欣慰地颔首,接着说道:“卫贵妃的母亲秦夫人不辨是非;卫贵妃本人好使小性,爱争宠;太后是一杆摆不平的偏心秤,又格外护短,想是有多轻视长孙,就有多溺爱幼孙。如此家风家教下长大的二皇子,又会是什么样的品行?恐怕到时即使皇爷再想纠偏,也因为日理万机,心有余而力不足。”
水开了。荆红追提壶沏茶,给苏晏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苏晏伸出两指,点了点桌面以示谢意。
“所以大人认为,让朱贺霖坐稳储君之位,才是于国于民最好的选择?”
苏晏望着茶杯上空袅袅升起的白烟,叹道:“如果你有了一块精铁,只需淬炼一番,就可以铸成神兵利器,你会抛弃它,去期待废旧矿坑里还没挖出来的、不知质地是好是坏的原矿么?”
“不会。”荆红追很干脆地答,“十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
苏晏笑了:“而且此一‘鸟’,已与我有了颇为深厚的感情。于公于私,我都要站在太子这边。”
茶水的温度已可堪入口,荆红追捏起茶杯,送到苏晏手上:“大人所站之处,便是属下的立足之地。”
苏晏悠悠喝了口热茶,“我现在也打消了劝你建功立业的念头。人生苦短,最难的是从心而行。将来你想站哪里,就站哪里;想跟着谁,就跟着谁吧。”
荆红追从冷毅的面皮下,透出了惊喜之色。
在他听来,这是比情话更动人的许诺,意味着苏大人默许了他追随终生的心愿。虽然并不一定也默许了他追求大人的心意,但好歹是个盼头不是?定心丸吃了半颗,荆红追喜出望外。
自从中秋夜那场意外交.欢后,他一直都没有安全感,时刻担心苏大人从嘴里吐出“恩断义绝”四个字。有今朝没明日的惶恐,让他干脆不再束缚自己内心的渴望,除了受“入魔”性情的影响,也存了以坦荡的情.欲打动大人的心思,所以想说就说,想亲就亲。
效果似乎……还是有的,虽然不知将来有没有后遗症,但至少大人并未排斥他的亲密接触。或许这也意味着,将来某一天,苏大人会从身到心,彻彻底底地接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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