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揉了揉他的肩膀,以示安抚,“关于此人的身份,你有什么猜测?”
“臣尚不知他是谁,但怀疑有几个人物与势力,与他密切相关。”
“你说。”
“一个是七杀营营主。隐剑门虽然覆灭,但那只是摆在明面上的部分,如壁虎尾,必要时可以断之;内部的七杀营才是核心力量,营主未死,不少杀手仍在他的操纵下蛰伏暗处,不可不防。
“七杀营貌似以八瓣血莲为联络暗号。但臣昨夜下到地底,见到他们所谓的‘明堂’,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这血莲图案似乎不仅仅是联络方式那么简单……”
“明堂?”皇帝冷笑一声,“看来他们不仅胆子大,野心也不小。”
苏晏道:“臣认为,只有摸清了动机,才能推测对方的行为。倘若烧毁坤宁宫与引爆火药库的就是一个杀手营的营主,那么他弄得天下大乱,图什么?是对大铭有血海深仇,还是对国器有所图谋?
“臣总觉得,他的身份与他的目的之间,还欠缺了些什么环节,不把这块重要的空白填上,就无法描绘出‘弈者’真正的面目。”
皇帝思忖片刻,又问:“你刚才说,‘几个人物与势力’,还有呢?”
苏晏幽幽地看了皇帝一眼,“臣不敢说。”
“是不是要讨一句,‘朕恕你无罪,直言无妨’?拿去吧。”
“臣还是不敢说。怕触怒了皇爷,口头的答应不作数。”
“……”
皇帝从袖内摸出一方圆柱形的私人小印,往苏晏怀里一丢,“立字为据总算数了罢?章自己盖。”
玉印为绝品羊脂玉琢成,凝脂晶莹,洁白无瑕,印头篆文刻着“槿隚”二字。
苏晏第一反应:卧槽,皇帝私印,珍贵文物万金难求,妥妥的传家宝啊!
又一想:我特么能传给谁?
再说,五百年后,我自己用过的碗也是文物好么?可就算值个千八百万,我也享受不到了。
这玉质手感太好,他揉摩着三寸来长、两指粗细的玉印,厚着脸皮道:“皇爷这是赐给臣了?”
皇帝笑骂:“让你安心说话。你倒好,还想顺手牵羊,把朕的东西顺走。这是天子之印,你敢用?”
苏晏看皇帝并无不快,于是得寸进尺:“这要是二十四玺,什么‘奉天之宝’‘皇帝之宝’,打死臣也不敢用。可‘槿隚’……”他垂目看玉印,念出这两个极高极远又近在眼前的字眼,微醺似的生出了一股迷蒙,“我真的不能用么?”
景隆帝忽然意识到,苏晏并不是在讨赏,而是在试探。
苏晏想知道,在帝王的身份之外,他是否还能是朱槿隚,什么前缀都不加,什么避讳都没有的,槿隚。
并非在权势上,而是在性灵上,与他平起平坐。
景隆帝沉默片刻,说:“你收着吧。”
苏晏握着玉印,用一双澄澈而深幽的眼睛看他,不推辞也不谢恩。
皇帝道:“朕还不太……习惯,但以后会慢慢习惯,总之,拿着吧。”
苏晏笑了:“臣会回礼的。”
“不用,回礼朕在许久前就已经收过了。”
许久前?有吗,苏晏努力回忆,想不起来,只好作罢。
他把这枚私印往衣襟里一藏,“如此臣就敢大着胆子继续说了——
“第二个,是卫家。或者说,是太后。”
皇帝手指扣在床沿硬木上,紧了紧,没有立刻回应。
苏晏生怕触怒龙颜似的,补充道:“当然,太后很可能并不知情,只是客观上成了推动行船的水流。”
皇帝慢而深地呼吸。
苏晏屏息等待,最后终于等来了一句“你继续说”。
他咬咬牙,决定犯一犯君臣大忌,万一赌错了……那只能怪自己判断失误,高估了自身的重要性和影响力。该当承受怎样的后果,他一力承担就是。
“臣之所以认为,‘弈者’与卫家有关,是因为这几次针对太子的布局与暗算,卫家是最大的得利者。”
皇帝忽然反问:“你知道历朝历代争储,凡牵涉太深的臣子,是什么下场?”
苏晏脸色有些发白,下意识地伸手去摸怀中的玉印,哪怕隔着厚衣,那股硬度也能给自己提供信念支撑似的。他低声道:“臣知道。”
“可你还是要说……为了太子。”
苏晏低头,“不仅为了太子,也是为了皇爷,为了江山社稷的稳固久安。”
皇帝注视他,目光复杂,权衡、感佩、疑虑、怜惜、酸涩……兼而有之,即使苏晏此刻抬头看见,也很难尽数感悟。
他低头等了良久,依然等来一句“你继续说”。
“皇爷犀燃烛照,不会看不出卫家暗藏野心,这野心因为二皇子的出生而不可遏止地膨胀——但与其说是‘不可遏止’,不如说是‘不被遏止’。每当闹得太过分,皇爷就会敲打儆示,等对方吃痛缩回去,皇爷就不再追究。如此一来,卫家胆子更大,不仅有意拉拢勋贵与文官,甚至连部分言官如今都已是他的喉舌。
“——皇爷对此,难道就没有警惕之心?
“刺杀太子谁会得利?”
“市井间诽谤储君的流言是谁散播?
“坤宁宫大火是谁的设计?
“朝臣对太子的不满与指责,是谁在煽风点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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