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我听说丹阳县对遇难百姓的抚恤银子,是每人五十两银子。”杨积善忽然道,这个数字他记得清清楚楚,因为这五十两银子的数字实在有些吓人。要是丹阳县真实死亡数字有接近一万,那不就需要有五十万两银子!
别说丹阳县,就是整个淮南道,甚至洛阳朝廷,都绝对掏不出这么多银子。黄河长江发大水,朝廷也只能出几万十几万银子而已,小小的丹阳县的财政,无论如何都拿不出五十万两银子的。
杨轩感也是盯着胡雪亭,这也是他疑惑的问题。看丹阳县平静的样子,这银子竟然是如数发下去了?
“你哪里来的这许多银子?”这天文数字的银子,都快要赶上朝廷的年收入了。
胡雪亭惨笑:“你们还没有到过县衙吧?”两人摇头,进入丹阳就遇到了胡雪亭,自然没有去过县衙。
“县衙的对面,被我改成了公墓,葬着没人认领的遇难者。”胡雪亭道,“五千三百六十七个。”
“丹阳县有五千三百六十七个人没有人认领尸骨,有阖家遇难的,有不可辨认的,有没人认识的。他们可能有家人在外地,可是,谁知道怎么通知呢?”
胡雪亭认真无比:“本官没有支付五十万两抚恤银子,本官吞了商号的银子,吞了贼人抢去的平民百姓的银子,吞了无主的田地,吞了无主的房屋,本官依然只能勉强赔了二十几万两抚恤银子。”
杨轩感沉默,要是不赔抚恤银子,只怕会有很多的孤儿寡母饿死,并州道行军总管衙署的遗孤院里面,多得是死了丈夫或父亲,差点贫病而死的人。
“你猜,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什么?”胡雪亭问道。
杨轩感微微皱眉,看杨积善,杨积善点头,这是给他机会表现,但是,该死的是,他一点都不懂啊。
“粮食?”杨积善试探着问道,丹阳县去岁大火,粮仓空虚,今年又贼祸,只怕整个丹阳县县城颗粒不存。
“不是,大随朝年年丰收,粮食多得是,仅仅江宁和镇江的库存粮食,就足够解决吃饭问题。”位置又近,交通也方便,大灾的背景之下,江宁和镇江的县令一定会大力配合,绝不会克扣粮食什么的。
“没有衣被蔽寒?”杨积善继续问,吃饭穿衣,这都是民生大事。
“不是,破衣服,脏衣服,照样能穿的,本官又从丹阳各个乡村,周围各个城池,紧急购买了一些衣服棉被,怎么都不会是大问题。”胡雪亭继续摇头。
“瘟疫?”杨积善想到了,大灾之后,就有大疫,胡雪亭还傻乎乎的把尸体挂树上,不出瘟疫才怪了。
“不是,吊起来的尸体,传播瘟疫的能力没你想的那么大,本官安葬了丹阳所有遇害百姓,又从其他郡县请了大夫,联系了数个大药材商,火速调了许多治疗刀伤,烧伤,跌打损伤,风寒,气血郁结的药物,大瘟疫绝不可能。”胡雪亭还是摇头。
“民变?”这是杨积善能想到的最后一个可能了。
“天下都会民变,就是丹阳县不可能。”杨轩感替胡雪亭回答了,他看着杨积善,还是嫩了些啊,竟然没有看穿这一点。
杨积善有些尴尬,怎么想都没有想到胡雪亭担忧的问题,大哥一定已经想到了。他想要做司徒府智囊的道路,还需要不断地努力啊。
知耻而后勇,杨积善虚心求教:“不知道胡县尉担忧什么?”
胡雪亭看着工地上嘻嘻哈哈的工人,四处奔跑的孩子们,一字一句的道:“我担心他们自尽。”
啊?
杨积善愕然,杨轩感努力不动声色。
“丹阳县没有发大水,没有田地绝收,没有地震,可是,这死伤的比例,超过了任何一次的灾难,更糟糕的是,贼祸摧毁了丹阳县百姓对美好生活的追求。”胡雪亭道。
大灾之下,亲人尽失,怎么面对未来?有多少人会了断残生?
“我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尽量不让他们想,尽量给他们希望。”胡雪亭道,但这也只是走一步算一步而已,丝毫没有把握。
杨轩感杨积善回头再看工地,那没了腿的衙役,那少了手的男人,那包的都是绷带的女人,那欢笑声,只觉心中苦涩无比。
没有大量的沉重的工作,怎么麻木这不能触碰的神经?
“我明白了,你为什么要让那些小孩子也去工地!”杨积善忽然大声的道,小孩子代表着生机勃勃,代表着长远的未来,代表着新的希望,有他们在工地上乱窜,多少能让那些人觉得未来还能够期盼。
“不只如此,你还希望他们融合成一家人。”杨积善打开了思路,继续想着,一起工作,一起住,一起商量盖房子,有共同的经历,不是一家人,胜过一家人。
只是,这高大的围墙,如云的箭塔,又是干什么的呢?杨积善皱眉苦思,胡雪亭绝不会做无用功。
杨轩感叹气:“我知道,但是,还不能告诉你。”杨积善崇拜的看着杨轩感,果然是杨家第二代的希望之星,能文能武,天下无敌。
胡雪亭斜着脑袋看杨轩感,有些不信:“真的?”
杨轩感冷笑,挥手,把左右陪着的士卒和衙役都赶开,杨积善眼巴巴的看着杨轩感,杨轩感摇头,杨积善只能惋惜的走开。石介想了想,牵着小雪岚也走开了些。
四周再无其他人,只有胡雪亭和杨轩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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