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煜世觉得林砚生的嘴坏毛病的确要改了,再这么大起大落下去,他真快要死掉了。
他知道林砚生其实温柔得要命,只是总爱用厚厚的盔甲将自己包裹起来。
他这样想着,却又希望林砚生并不是一个有温柔本质的人,这样的话,这份温柔就只属于他一个人了。
耳机里传来的歌声仅三十多秒,却足够让姜煜世供给他的永动心脏。
姜煜世编了一个谎。
从记事起秦咏秋告诉他的,他的生日是十月十三日,不是该死的十月十四日。
他不知道为什么秦咏秋总要给他强调他的生日究竟是十三日还是十四日,他明明什么也没想。
直到旧宅搬迁前,他误打误撞在车库的堆积配件的小房间最高架子上,发现了他的出生证明。
只是他不知道秦咏秋的目的,只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本来生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日子。
身份证上,百度百科上,都是昨日。所有人也都在昨天给他祝福与爱意,只有林砚生,林砚生y-in差阳错地撞上了姜煜世的这个秘密。
在十月十四日,姜煜世的生日,林砚生为他唱了一首生日歌。
这是迄今为止,他在真正生日里,收到的第一份礼物。
第12章
深秋的成都浸浸的冷,南方特有的s-hi意像是细细密密的尖刃,被风捎来。
林砚生迷迷瞪瞪从电脑桌前睁开眼,手脚冰麻地直起身来。
他昨天熬夜,大概在凌晨三点完成了编曲,但在最后一遍试听的时候睡着了,所以被赐予了成为一位snowman的权利。
他正打算爬回窝里再睡个回笼,一阵又急又促的敲门声却不合时宜地传来。
“找谁……?”林砚生倚在门框,迷惑地看着面前的女人,大概三十出头,是冷艳的长相,虽然现在表情显得有点凶恶。
“你终于回来了。”女人挑眉,“我来拿沈泽的玉佩。”
林砚生觉得好笑,“沈泽是沈时澜的哥,你不去找沈时澜,来找我?”
女人震惊地望着眼前这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你还要不要脸?不来找你我该去找谁?沈泽把玉佩给你,可那快玉佩是他父亲送给他的,现在老人家要收回去!”
“我和沈泽有什么关系?就他送沈时澜上学,我跟他打过招呼,他就得送我东西?”
女人气极,“什么关系?你现在在这里装什么傻?整个圈子谁他妈不知道你高中就勾引沈泽?沈泽也迷了窍,就该让他现在还活着,看看他当初捡的小婊子现在是个什么嘴脸。”
林砚生皱起眉,为什么这人跟他说的话他一句都听不懂,“我和沈泽?”
女人气得发抖,作势要挤开林砚生冲进房里找东西。
但敌不过林砚生的男生体格。林砚生钳住女人的手,于是局面僵持起来。
一声电梯开门打破了紧绷的局面,是沈时澜。
他正气喘吁吁跑过来,看见林砚生家门前的这一情形,着急地皱起了眉,“冉姐!”
陈冉转过身来,用力甩开了林砚生的桎梏,向后退一步停在沈时澜身边。
“我不是叫你不要来吗!”沈时澜胸膛剧烈起伏。
“有些东西本来就不该属于他,我只是替沈泽拿回来。”陈冉恢复了平静,说道。
“你也知道这件事?”林砚生扣着门把,指节隐隐用力。
沈时澜低头,又听见林砚生说,“沈泽真的送了我东西?”
“和你没关系,林老师。”沈时澜深吸一口气,为难地说,“你只需要帮我们找一找玉佩就好了,应该就在你家。”
“那就是真的了。”林砚生觉得脑袋昏昏的疼,“为什么?”
林砚生露出疑惑的神情时常常让人觉得他还是个小孩,固执的模样自幼起都没有变过。
沈时澜垂着眼,嘴巴没有丝毫要张的迹象。
陈冉此刻也陷入了迷茫,眼前的林砚生好像真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我在问你话。”林砚生的声调微微拔高。
沈时澜摇头,为难地用掌将脸掩住,喉咙里发出呜咽声。
林砚生的少年时代过得很浑很疯癫,那时人总有一种幼稚的脾性,以极不成熟的方式争夺自由的权利。
在第二十一次被他爸因为耍酒疯而施加暴力时,他从二楼的卧室阳台上跳下来了。
他又没办法对一个酒疯子讲什么道理,而且他爸清醒后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也让他束手无策,简直陷入了怪圈,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所以他只剩下逃了。
他当然不是傻子,瞄准了那颗巨大的梧桐树,一路压断树枝落下来,减了不少力度,最后只在手臂上划开了一条长口,屁股有点痛而已。
其实他也没这么多把握,甚至没有想的那么周全。反正摔死也比被那个老傻逼打死好。他当时骑在阳台上,听见客厅再次传来酒瓶砸破的声音,迷糊着想。
他深谙小区的曲径幽道,摸着就从后门逃出去了。
一下子鼻端又充盈了清新的空气,冲破了那间屋给他带来的酒j-i,ng味的记忆,这种感觉让他幼稚地觉得自由得要命,于是热血地连着跑了几个街道,最后在一家店铺门口的长椅上停止了他的征途。
当兴奋消退的瞬间,被荫蔽的痛觉再次显露,林砚生手臂上的长口怪渗人地溢着血,让他整条手臂都血淋淋的。
他站起来左右环顾有没有什么诊所或是医院,可以让他处理一下伤口,却一无所获。
林砚生抬头看他坐着的这家店的名字,dionysus。
隐隐看得出里面的灯红酒绿,还能听到音乐声。酒吧,鉴定完毕。
放什么洋屁,神神叨叨的。林砚生又悻悻坐回去,想着今晚到底睡哪儿,怎么说还是要等老傻逼酒醒了之后才能回去。
“小朋友……你的手。”后方传来温润的声音。
那是沈泽。
林砚生撩起眼皮瞧向来人,觉得眼熟,答道:“哦,没事。”
“你是小林?”沈泽笑,他偶尔去接送沈时澜,见到过自己弟弟粘着别人满街跑,也常听沈时澜将‘林砚生’这三个字挂在嘴边。
沈泽还知道他是四中校乐队这一届的主唱,因为他们文艺汇演的现场刻成的碟,被沈时澜在家里的电视上放了很多遍。
“你是……?”
“沈泽,沈时澜的大哥,你好。”沈泽温柔地回答道。
沈时澜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以至于他这个年长十二岁的大哥肩负起了半个爹的责任,强制性的变得成熟起来。
所以哪怕林砚生将沈泽尽量看作隔壁班同学的哥哥,也总觉得他和沈泽并不是一辈的的人。
还没有等到林砚生回答,沈泽就又开口,“跟我进来。”
林砚生下意识就被沈泽的招手给招进去了,一颗脑瓜里都没有闪过任何诸如‘会不会被拐卖’的问题。
沈泽走在他前面,一路上都有酒保,服务生,还有一些客人都朝沈泽打招呼。
周围闹哄哄的,林砚生也是第一次粗略地见识了下酒吧这种声色场。他好像是听说沈时澜的哥开了家酒吧来着。
沈泽将林砚生领到最里的休息室,叫他坐下,自己转身拿回一个医疗箱,半蹲在林砚生跟前,垂头为他处理伤口。
“小时经常受伤,你们小孩子是不是都这么闹腾啊。”沈泽用棉布将血污清理干净,抬头看向林砚生,柔柔的笑。
林砚生哪里受到过这样的待遇,从小受伤全靠的是邦迪哥哥,邦迪哥哥解决不了就只能靠时间哥哥了。
“我不是小孩子,我高二了。”虽然林砚生一颗心脏蹦蹦跳,但该犟的嘴还是要犟。
“嗯,小林说的很对。”沈泽又该死的用起那哄孩子的语气,听得林砚生十分冒火。
“伤口太大了,需要缝针,我开车带你去医院。”沈泽看着那一道蜿蜒在少年白皙手臂上的红痕。
“不用,它自己会好的。”
沈泽看起来和煦,严肃起来还是不可小觑,一沉脸就把林砚生吓怂了。
于是林砚生坐上了沈泽的车到了医院。
关于缝合这档子事,林砚生还是个雏鸟。他躺在手术床上,正在经历爱之初体验,心里的情绪挺奇怪的,睁着一双闪闪的眼盯着急诊科外科医生。
“弟弟,你不怕?”医生向伤口上倒着酒j-i,ng,想通过谈话转移林砚生的注意力,却发现林砚生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动作。
“这有什么怕的。”
“唉,外面的人是你哥?”
“……是。”林砚生怔了一下,旋即坏心眼地回答道,也让他有个宠他的哥哥吧。
缝合的时间极短,林砚生被缠上厚厚纱布就活蹦乱跳地出缝合室了。他还以为沈泽会在大厅的座椅上等他,没想到他竟然就站在门外。
……那不是对话也被听见了?林砚生白净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这下他该怎么说啊。
“疼吗?”沈泽问。
“不疼。”才怪!还是有一点点疼。
沈泽并没有再问什么让他为难的问题,只从兜里掏出一支木奉木奉糖来,低头剥开递到林砚生嘴前,“小时从小疼的时候我都给他买这个。”
林砚生一张脸更红了,他看着沈泽成熟温柔的脸,觉得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张了张嘴含住了那支木奉木奉糖。
“可乐味,我觉得小男孩都会喜欢。”沈泽又说。
“我不是小男孩。”
沈泽带着林砚生走到大厅,“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林砚生连忙摇头,大哥可别了,我刚逃出生天呢,“不回。”
“和家里人吵架了?”
“和家里人打架了。”林砚生用后槽齿咬碎糖球,说道。
沈泽毕竟不算是什么真正的长辈,他听完说,“在我家睡一晚?”说完又觉得这种提议好像不太恰当,又补充道,“……我叫小时来陪你。”
“不用叫他。”林砚生答得干脆,“我困了。”
天知道他只是借此想逃开一些不堪的局面。
沈泽一愣,说好,再摸了摸林砚生的头。
林砚生视线对着男人的喉,视线下部的翠绿物事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看清那是一块玉佩,落在沈泽胸前。
他原来听邻居的婆婆说,戴玉佩的都是受着宠爱的孩子。
沈泽一定很受宠爱吧,不知家里,还有周遭。
他着魔似的盯着沈泽的那块玉佩,碧得艳丽,好像上个夏天没来得及带走的绿影。
第13章
后来沈泽带给沈时澜的小物什,譬如网红奶茶,街口闻名遐迩的面包,从一份变成了两份,林砚生也因此沾了所谓“弟弟”称呼的光。
无论林砚生再怎么伪装,沈泽的宠爱,哪怕是自己伸手去沾惹来的,对他来说也是整个高中最高兴的事了。
高中时期分心去做其他事是会冒极大的风险的,再加之林砚生又没那个刻苦勤奋劲儿,成绩一直不温不火,年级中游的水平。
他知道沈泽在酒吧只是当个翘脚老板而已,有朋友打理,而他正职好像是做什么生意的,还要走海上运输的那种。
光知道这点,林砚生也体会不到沈泽能赚多少钱,直到有一天听沈时澜抱怨说沈泽给交大新实验楼集资,捐了300万,也不给他买个800块的耳机。
“我也觉得没必要啊,学校又没给他多大影响,还非要花这个钱。”沈时澜念叨,“你不知道他多爱积极参与各项校友回馈学校的活动,是不是觉得这样更有排面?”
“他是不是很喜欢这个学校?”
“能不喜欢吗,本科念完研究生接着念,后来拿到普林斯顿的offer,最后还是没去,说回来创业。”
那一夜,林砚生倒在床上,将上海交通大学的百度百科和官网翻了好多遍,又沉着心去翻翻四川录取线,在半夜差点窦性心律不齐。
最终还是在第二天的清晨在学校天台的瓷砖柱角落,偷偷用油性笔写下了“老子要去sjtu”。他搓搓了冬夜冻红的手,哈了一口白雾出来,转身回教室背语文课文了。
高二的寒假,林砚生以“家里太冷没法学习”的借口,跑到白天很是清闲的,拥有暖气的沈泽的酒吧里写作业。沈泽不常在,但在的时候,会给他讲一讲自己拿手的物理题。
在这个寒假林砚生偷偷地学会了抽烟,因为沈泽抽烟的样子很帅。
除夕夜他半途扔下他再次醉酒的老爹,跑到了酒吧门口。酒吧休业了,林砚生呆呆地坐在长椅上,身上一件单薄线衣显然扛不住南方的恶劣的寒意。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坐在了这里,其实他根本没有抱有什么侥幸的想法。
可沈泽又出现了,回来拿忘带的电脑,却刚好把又林砚生捡回了家。
林砚生坐在沈泽车的后座,含着可乐味的木奉木奉糖,想着这一切到底是不是天意。
沈父沈母瞧准了除夕出行的机票最便宜,今天就飞往了曼谷,于是家里就只剩下沈时澜,沈泽,林砚生。沈时澜昨天通宵玩游戏,再加之春晚实在是乏味,一个人迷瞪瞪就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所以这一年的春晚,是沈泽和林砚生两个人看完的。
也是林砚生第一次看春晚超过三十分钟。
林砚生踩着电视里放着的倒计时声音去洗澡了,出来看见沈泽站在盥洗盆前刮胡子,或许是马上要进去洗澡的原因,沈泽只穿了一件背心。
林砚生捧着衣服,通过氤氲的水雾瞧他,沈泽背上从布料边缘伸出了黑色的纹路,那图案展得不很大,堪堪漫过肩胛骨而已。
沈泽听见声响,放下剃须刀转头来看林砚生一幅震惊的模样,“怎么了?”
林砚生不想显得自己没见过世面,于是摇头,可眼神还一直向沈泽的后背飘。
沈泽明了,“你在看纹身?被吓到了?”
“怎么可能。”林砚生反驳。
沈泽将背心脱下,让后背完全展露在林砚生的面前。
chosen1,林砚生看清了。
天选之子。
这什么?也太狂了吧?
“高中的时候打球打得比较疯,喜欢詹姆斯,就纹了和他一样的,当时觉得真的很酷。”沈泽笑起来,“不过詹神是詹神,我只是个普通人,所以现在看起来就很傻了。”
“你不是普通人!”林砚生嘴比脑更先行动。
沈泽他这么厉害,才二十六岁,“青年才俊”这个词用得烂俗,可林砚生确实再找不出什么更合适的了。
“我是。”沈泽重复着,没有用很大的气力,是成年人的严肃冷静。
他顿了半晌才开口:“但你不该是。”
林砚生脑袋嗡嗡的响。
“小林,我看过你们校乐队的现场。”沈泽凑近了林砚生,“你很出色。我见过的这个年纪里,你是最好。”
“你见识太少。”林砚生干巴巴地说着,耳边像是像是有一列蒸汽火车轰鸣而过。
初六的清晨,林砚生在后颈刺下了“witness”。
见证。
那字样同样来自沈泽崇拜的詹姆斯。
或许那纹身师是个新手,反正纹身真的很疼,林砚生打死也不承认他淌下了几颗生理泪水。
他抱着吉他走在萧条的春假街上,手贱地摸了摸后颈的凸起,冰凉的手指却引发了热辣的痛感。
突然地意识到什么,他开始小跑起来,去找谢锐练习。
他要让沈泽见证,见证那日说的话,不会只是一个谬错。
升高三的暑假,校乐队拥有了迟来的队名,叫wilderness。
典型的青少年颓废风格的浓缩j-i,ng华。
起因是在那之前,谢锐准备编导的集训,林砚生挣扎在理科海洋,两个核心人物险些在不堪重负要说放弃。
一次练习里,林砚生在学校练习室等到快要门禁,都还是没有一个人来。
林砚生干脆将灯关了,躺在木地板上燃起一支烟,他想学沈泽持烟的手势,却弄巧成拙夹落烟支,烫在手臂上。
他翻坐起来,看向镜中的自己,突然觉得自己很好笑。
果然是这样!无论他做的什么事情都是无用功!他早该发现的。努力有什么用?还不是像个跳梁小丑。
零零碎碎的糟心事全部融上脑,关于的都是青少年纯情的忧愁,譬如数学还剩一张半的卷子,物理还有三页电磁学没有写,沈泽又出差了,因为头发太长明早的集会又要被教导主任训了。
顿时烦闷让他不堪一击,林砚生疯了似的,想用手掌去熄烟,幸好被谢锐拦住了。
“你他妈还知道来?”林砚生抬头看见刚刚才出现的谢锐,斥道。
“我集训,才下课。”谢锐解释。
“算了!我看都算了!做什么乐队?浪费时间。”林砚生像是找到了泄气口。
谢锐眼间的疲惫可见,但林砚生的尖锐话语并没有成为压垮他的稻草。他没有开口,坐到林砚生旁边,拿出手机,放起oasis。
林砚生熟悉得很,绿洲这一张专辑,是他小学毕业时,存了一个多月的零用钱去买的,为此他还要戒掉可乐长达一个月。
一首再一首,两人都不再开口,直到整张专辑放完。
最后谢锐说,你看,oasis一张专辑,每首歌的前奏的扫弦都差不太多,一定水平一般,这都出名,你为什么觉得我们不行?
林砚生一下子被这番言语折服了,说,你那什么狗屁理论。
摇滚死了!但我们能活!谢锐说完做了个极其rock的手势。
傻逼。林砚生笑骂,又半被要挟地做出了同样的姿势,被谢锐照进手机这个匣子里。
于是,就以真爱粉的超越oasis的名义,他们的乐队取名叫做wilderness。
打着口号:要用荒漠掩盖绿洲。
当然这个理论一开始就不合逻辑。
所以林砚生在第一次在外正式演出,也是沈泽的酒吧,唱起了oasis的那首don't look backanger。
不知是不是有刻意模仿,林砚生的确适合英伦摇滚。一把嗓子拖得极具懒调,加之带点少年神经质的病态尾音。
原本在酒吧这种声色场里,音乐只是渲染气氛的一种平白手段,调情的助燃剂。
这家酒吧不开放蹦迪区域,平日里放些蓝调,民谣,让一切变得悠悠扬扬的,来客大多是希望逃离喧闹的成熟人士。
虽然林砚生没有选节奏太过激烈的歌曲,唱到激扬的副歌时,还是引发了一阵s_ao动。
林砚生在台上唱着,瞧见座位上的人纷纷放下酒杯转头来看他,用一种惊讶的,甚至厌恶的眼神看他。
他被那些目光盯得紧张极了,差一些错拍。
谢锐发觉了林砚生的异样,向前半步站在了林砚生的身边。
林砚生掌着麦,目光在场内游离地逡巡,凑过来看热闹的听众渐渐多了起来。
但有一份不一样,那眼是最明亮的,属于站在正中凝视着他的沈泽。
沈泽冲他笑了笑,又被酒吧散乱的灯光扫进黑暗里了。
那一瞬间,林砚生得到了他的上帝给予的加持。
他觉得自己现在一定像一只快要爆掉的白炽灯管,奋力地,濒死地,挥着光热。
后颈上的witness也跟着发烫,像一个诅咒,像一块烙印。
后来沈泽说,喜欢他在台上熠熠的样子。
然后林砚生开始推敲“喜欢”这个字眼。
他语文不好。不知道“憧憬”,“崇拜”,“理解”,“尊重”几个词语糅杂在一起会不会就会等于“喜欢”。
如果这样成立的话,那他就喜欢沈泽……吧。
他问谢锐,那个最傻逼的问题:什么是喜欢。
谢锐给出了那个最傻逼的答案,见到她心跳会加快,不见她心里会痒痒。
林砚生再次审视自己,觉得好像又不是这样。
那感情极其混沌,就像是“雏鸟情节”。这能算作爱吗,有人说能,也有人说不能。林砚生甚至觉得自己的感情根本算不上什么雏鸟情节,就只是崇拜的变体。
每一个人都会有,但由于强度太弱,常常被省略。
只是独独他的情感关系太过贫乏,导致这份情感屹立在他的世界中央,无法忽视,所以他开始主观地向其中投入燃料。
人在每个阶段都需要找到一个支撑自己茕茕前行的理由,但在他抱着昏暗梦想期盼发酵的十七岁,生活这么苍白寡淡,想来想去也只有沈泽,能够为他的行动注入一些热血。
他不喜欢沈泽,只是因为憧憬,所以需要他的认可。
这么简单的一个事实,他花了太久年才把它想明白。
第14章
“你还不走?”沈泽偏头问林砚生。
林砚生埋头啃着沈泽买来的j-ir_ou_多拿滋,冒着热气,像是在抚慰林砚生冻红的鼻头。他含糊回一句,“不。”
“你们寝室十一点熄灯吧。”沈泽笑起来,隔着校门的铁栏递来一只围巾。
林砚生一看手表,十点五十五,确实该回去了,不然只能露宿风霜了。
他果然还是不习惯住校生活。
林砚生上高三后就选择住校,不想受外界干扰,谁让他揣了个交大梦呢。常常会有高三学子的家长来探望自己孩子,不过林砚生的老爹是没有这个觉悟的。
他常常一个人跑回寝室,路过大门时都会看到那样的景象,觉得有点羡慕。
自从沈时澜彻底脱离学校生活去奋战雅思,过上天天回家的糜烂日子之后,沈泽好像失去了那种照顾弟弟的快乐。
幸好他还有个弟弟。沈泽抱着犒劳给自己白唱了很久歌的小歌手的心态,于是偶尔下班路过学校时,会过来看看“应届生”林砚生。
“我开学考年级第二十一。”林砚生手忙脚乱将围巾塞进书包,慌慌张张开口扔一句出来。
沈泽目睹了林砚生不知怎么打了j-i血,从去年的寒假开始疯狂学习的全过程,其间大起大落非常多。高二下期将林砚生搞得神经衰弱,有时半夜心跳很快,于是不敢再睡,起来刷题。
如今小有成果,沈泽竟然也能有点感同身受的感觉了。
进入复习阶段,后来林砚生真觉得义务教育阶段的学习没有什么是不能靠努力解决的,根本轮不到拼智商的过程。
虽然一考室坐他左手边的那个叫秦往的男生可能是真的智商挺高。
他最怕考试和秦往坐得近,每次考理综或者数学的时候,开考没一会就听见秦往唰唰地翻卷子,真的很让人焦虑。
“要是小时有你四分之一努力我就满意了。”
“如果我有你这种哥,也不用这样了。”林砚生随口一说。
“我当然也是你的哥哥。”沈泽说。
沈泽话罢,林砚生心在冬夜也被注入一阵暖流,半晌他反应过来,“你不能是我的哥,你是我老板。”
“行,你好好考大学,暑假继续给我打工。”
“我要去交大!”林砚生孩子气地擦拭着自己沾着面包屑的嘴,突然正经地对沈泽开口。
脆生生的一句话,宛如春雷惊蛰。
沈泽一愣,“好……好。”他不知道为什么林砚生这么执着要去那所学校,是因为地域吗?于是沈泽说,“喜欢上海吗,因为上海迪士尼?”
“你他妈骗小女生呢!”林砚生表现出明显地不屑。
“香港也有迪士尼。”沈泽置若罔闻,半晌他又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放暑假了带你和小时去香港玩。”
“带我干什么?我又不是你们家的……”林砚生的声音越来越小,尾音湮没在凛风里。
“你是小时的朋友。”沈泽说,“还是我的弟弟。”
门禁铃骤响,林砚生被吓得一机灵。
林砚生道别沈泽,在料峭的末冬二月,抱着羊绒围巾跑回寝室,将脸埋进细滑的触感中,心里惶惶地想:沈泽当然不能是哥。
考上交大吧,考上交大的话,他再把一切说清楚也不迟。
于是林砚生为自己执行了一场缓期徒刑,期限是今年的六月。
真正六月到时,他却再不像那时一样有一颗安然的心了。
连续几次模考的发挥都不是很好,底气不足的他站在外校考点的门前时,手都在发抖。
怎么会这么紧张?其实他考不考得上大学又有什么关系呢,不会影响谁,不会取悦谁。
他的父亲或许是睡在了哪个麻将铺,昨天傍晚走的,一整晚都不见人影。对于那样一个根本不知道今夕是何夕的人,他都没有心情去提醒他“今天我要考高考了”,他都能预想到那人的回复:“你今年多少岁了,这么快就高考了啊”。
夏天很热,炽热的光让他在白日产生眩晕感。
周遭有班级集体的加油声,有父母声色的祝福,有老师的寄托。林砚生零零落落杵在中间,突然想跑了,是哪种极其不理智的跑,跳臭水沟一路漂流到长江里,或者坐上火车去拉萨的那种。
谢锐念的文科,和他压根不在一个考点,导致他一腔的紧张无法用暴力纾解。
林砚生长久地盯着自己的脚发呆,忽然听见沸腾的人声里那一份属于他的。
“林老师!!!”沈时澜喊着,就拨开人群挤上来一把抱住了他。
“高考加油!”他趴在林砚生背上,嚷着。
林砚生板着脸将他甩开,“我知道。”心里却还是难免开心。
沈时澜板着指头数着那些高考注意事项,“第一,不要抄袭,夹带,或是任何有关舞弊的行为……”
“行了。我听过的考试规则比你多吧?留学生?”林砚生笑骂。
他敛着眼暗暗向四处搜寻,却没有发现那个身影。
沈时澜笑,拍拍他的肩,“林老师一定要加油,考上交大用用我老哥捐的那栋楼,不然真的血亏了。”他又为难地说,“我还有下个点要去派送祝福呢,下午再来?”
“你快滚吧祝福天使。”林砚生说,笑着和他道了别。
他转过去继续排队等待考点开门的时候,又有一只手搭上他的肩。
还没有等他回头,林砚生就感觉到自己胸前触上冰凉凉一片。
“沈……泽?”林砚生不解地看着沈泽的动作。
沈泽正把玉佩系在林砚生的颈上,是他平日里都戴着的那条。
沈泽垂眼,“我父亲在我高考前的成人礼上给我戴上的。”他偏过头对林砚生笑起来,“我当时觉得超土,你说说,帅哥怎么能带这个呢?”
林砚生红着脸,不知道怎么回复,那颗玉石落在他的胸前,浸润着胸骨前的那片皮肤。
“可是意义是不同的,这是一份祝福,‘我希望你好’,‘我希望你顺利’。我从来不信什么封建迷信,我只信我的心意。”沈泽沉沉地说。
“的确高考其实没有什么紧要。但我希望你的努力能够得到回报。”
林砚生怔怔地看着横空出世救他于水火之中的这位好哥哥,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沈泽俯下身来给了林砚生一个厚重的拥抱,然后推了推他的肩,让他向前走。
——考场大门开了。
林砚生最终一句话也没有对沈泽讲,甚至留下的也是一个干涩的,惊措的表情,就被人潮推进考场。
那块玉佩本来就该属于夏日,上面带着沈泽的温度,此刻又染上了林砚生的温度,在炽阳里润着温和的光。
“你们找吧。”林砚生从门口让开,淡漠着说,“如果真的有的话。”
他向来乐天j-i,ng神浓厚,有些事能逃,能不细想就随它们去,大抵上和“能坐绝不站”这个道理是师出同门。
沈泽……沈泽?他已经快记不清沈时澜这位哥哥究竟长什么样子了。
林砚生坐在沙发上抽完第四支烟,房屋内翻箱倒柜的声音终于暂歇。
“没找到?”
沈时澜摇头。
“你为什么不去问问你哥?”林砚生灭了烟头,皱眉着问。
气氛一下子凝固起来,沈时澜和陈冉钝钝地盯着他。
“沈泽早就死了。”半晌,陈冉开口。
林砚生怔了一下,“抱歉。”
陈冉瞧见林砚生这幅云淡风轻的安然样子,无名火顿起,正要动作,却被沈时澜制住。
沈时澜走的时候向林砚生道了一个歉,关于道歉的内容林砚生压根没有放在心上,因为那一瞬间,他满脑子闪烁的片段像密集的疾电呼啸。
从顶骨深处绵密渗透出的痛感像是钝刀,不锐却异常绵长。
他想,他或许知道那块玉佩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
但意识到这个事实的时候,林砚生长久地靠墙站着,却再不敢有进一步动作。
万一这个念想被证实了,要他怎么办?
将一切全部归咎于既视感,想来也没有什么道理。
三刻的指针在洁白的墙面透出狭长的影。
林砚生发现好像年纪越大,人是真的会越来越懦弱,顾虑的事情多了,想逃避的事情更多了。
于是他又想到姜煜世,这就是哪怕姜煜世再s_ao扰他,他也没有逃开的原因所在。
姜煜世做起事情来从来这么如风如电,想要的,想爱的,想做的,用尽千方百计也要将那些攥进手里。
说实话,林砚生挺羡慕。他觉得他十五岁都不见得有姜煜世现在这么雷厉风行。
林砚生走进卧室,将放在衣柜上面的储物盒抱下来,灰尘沾了他满身。
那盒里躺着一把吉他,木质的,被三两本高中习题册盖着,却还是敌不过尘灰的洗礼。
他将书捡出来,握上琴颈,用力将吉他取出。
果不其然听见了一声脆响。
那是什么东西撞上木头的声音,响在那空盒间。
林砚生一下子瘫坐在地板上,握着琴颈的手颤抖着,心狂烈地跳。
最终他还是没了下一步的动作,无事般将那个储物盒放回了衣柜和墙角围合的深处。
又传来敲门声,林砚生像是深陷梦魇被惊醒,他蹒着步去开门。
是沈时澜吗?是他知道的确玉佩还在我这里吗?是他要来追问我吗?林砚生这么想着,就已经要被自己弄得天翻地覆。
可是,都不是。
那是姜煜世,是他许久不见的姜煜世。
姜煜世摘下口罩,红着鼻头,像是独自跑了很长一段距离,连脸上都染上红色。
在见到林砚生的那一个瞬间,姜煜世脸上的笑意便浓浓地溢出来,吹也吹不散。
林砚生清晰地目睹了那笑容绽开的过程,他蒙着一颗脑袋想,是东风起了吗?可这是冬天啊。
姜煜世又耍赖似的将头埋进林砚生僵直的肩上,爱恋地蹭着。
片刻,姜煜世抬起脸来,将林砚生同样冰着的一双手包裹进自己的掌里,再揣进自己的大衣里,又糯糯地开口,“人地好挂住你啊(我好想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