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紧张起来:“我是不是一下子说太多了?”
“没呢,平时见你话挺少的,没想到还有这么健谈的一面,看来只是我找的话题你都不感兴趣而已,看来以后要跟你聊天,我还得多努力努力。”
见徐耘安的脸倏地通红,不知道是被这午后日光晒得还是窘迫尴尬,霍长隽笑道:“开个玩笑而已。只是听你这么一说,这花草比人还好,好歹不会背叛付出。”
“人会吗?”
霍长隽举起那盆不死鸟瞧了几眼:“得看用在什么人身上了。”不禁腹诽道,用在霍怀进这种人身上,二十几年的感情也不过枉然。
不远处篮球场上有人高呼他的名字,霍长隽抱着不死鸟道别,临走时不忘夸他:“徐老师,今天谢了。你可真有耐心啊,要是将来有哪位要真得到你垂爱,估计做梦都能笑出声了。”
初夏的阳光薄薄地敷了一层,霍长隽还有点婴儿肥的脸上出现了比头顶的阳光还疏朗的笑意,咧嘴露虎牙一派天真,真像眼前这万里无云蓝天高的好天气。
徐耘安从小就习惯对花草自言自语,闷声埋头画画,长大了也鲜有跟别人深谈的机会和愿望。旁人对他由诸多误读如无趣木讷或冷淡高傲,他都不怎么为自己辩解,这来去匆匆,连有血缘的家人都隔膜重重说不上话,哪个陌生人又愿意停下来听他怎么讲。而眼前这人却愿意在明媚时光里花上这么点时间,听他絮絮叨叨分享自己的爱好。
和煦日光暖入心头,徐耘安对霍长隽匆匆离去的背影舒颜欢笑。
第十四章 原生困局
一个学期过了三分之一,霍长隽难得回了趟家。
他跟堂弟霍长新逃课看演出这档事儿出了以后,他连忙打电话给二婶刘慧兰,求她来处理并替他隐瞒父母。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他借口功课忙住在学校宿舍,在林冬怡这儿把事情给瞒过去了。之前他就因为一时怄气惹事儿才转学,不能再让林冬怡为他c,ao心太多。
林冬怡能处理好这事儿,但他没法处理好林冬怡的眼泪。
好养活的不死鸟最终成了霍长隽这儿的少数幸存者之一。霍长隽把没发黑枯死的几盆从中挑出来,一同带回家中。至于不幸遇难的只好扔掉,为此他特意选了个远离学校的垃圾箱,尽量别让徐耘安碰见了。
刚进家门,跟两个多月不沾家的霍怀进碰了个正着,后者正准备出去,林冬怡给他拿着公文包和外套。
霍长隽免不了讽刺霍怀进一番,又是拿狗鼻子嗅一下身上有没有香水味,恭维他最近找的女人品味不错,又是建议他眼袋大了该找时间割一下,免得小情人不爱看,或者是叫他多练练腰部力量,免得在床上雄风不再就尴尬了,反正说话怎么y-in阳怪气让人不爽就怎么着。
林冬怡使劲向他使眼色,霍长隽说得兴起完全不放在眼里。爱咋咋的,先痛快了再算。
霍怀进气得用力拽走公文包和外套,冲林冬怡就说:“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儿子!慈母多败儿!”吼完感觉自己血压都高了不少。
本来还觉得直呼其名有点欠妥,这下火气完全盖过理智,霍长隽冲霍怀进怒道:“霍怀进你有什么冲我来,冲我妈算什么男人!”
霍怀进气得不轻,可一想到这是他宠着长大的儿子,他是有不少情人,可就这么一棵独苗,梗在喉咙里的污言秽语生生倒吞回去,摔门离开。
自从初中那会儿为车震视频离家出走快一个星期,回来闹着他跟林冬怡离婚不成之后,这从前黏他敬他的乖儿子对他是越来越不待见,先是好好的“别人家的孩子”跑去做艺术生搞音乐,再就是见面句句话冲他来,现在连句“爸”都懒得叫了。
林冬怡脑仁泛疼,叹气道:“隽啊,你能不能让爸爸妈妈省点心?你爸很辛苦,最近公司生意忙,很多都得亲力亲为,你怎么还这样顶嘴?”
霍长隽不以为意,拖鞋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抱起沙发上的盖饭,一边说:“我不否认他工作辛苦,可就许他老人家在外面彩旗飘飘,还不许我这家里的说几句?”
“可是你爸他……”
林冬怡还想继续说,被霍长隽硬生生打断:“你是不是还想说,我爸养我不容易,以及我是家庭关系的纽带,我该好好想办法让你们俩关系和谐之类的话。我从来没有否认他是一个不错的父亲,我吃他穿他的,这些他要是在意的我可以逐一还他。可他不是一个好丈夫,冷落你这么久连个家都不回,整天在外面拈花惹草的,还跟别的女人有了孩子,你为什么还要替他说好话?”
“我小的时候你不肯离,说是为了让我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可我不需要你这样做,你为什么还要钻这个牛角尖?你到底忍到什么时候?他都不爱你了,对这个家庭没有什么忠诚可言了,你不肯认清事实不仅仅在折磨你自己,你也在折磨我知道么?”
霍长隽说到激动时不禁鼻酸眼红,脾气是他发的,可最想哭的也是他。
“隽啊,婚姻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说离就离的,”林冬怡脸有倦色,去厨房给霍长隽冲了杯蜂蜜水递过去,补充说,“听妈妈的话,别这么倔行不?等下打电话跟你爸道个歉,好么?”
霍长隽y-in沉着脸不吭声,心里窝火又无处可泄,蜂蜜水一饮而尽后把玻璃杯往桌上一搁,背起吉他包,砰地一声摔门而出。
可怜这门无辜承受了霍家父子的怒气,隔断了林冬怡绵长的无奈叹息。
当天晚上,他跟几个好友去ktv开了个包房过夜,期间林冬怡打了好些个电话都被一一挂掉。
其他人在疯唱或喝酒,就霍长隽窝在灯光幽暗的角落里胡思乱想,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只有半杯长岛冰茶的杯子,仿佛这样才能舒缓他心中的压抑不安。
霍长隽感觉有一股气憋在胸口,没法理清乱七八糟的情绪。他对林冬怡的懦弱感到愤怒,讨厌她长期拿他当借口在一段破碎的婚姻里苟延残喘,又会无法摆脱愧疚感,怪自己对同为受害者的林冬怡随便发火,怪自己对当下局面的无能为力,没能够将她从泥潭中救出来。
他甚至隐隐觉得,如果不是自己的存在,林冬怡会不会就此潇洒地离开那个不忠的男人。
纠结了整夜,一想到林冬怡又有可能躲在房里哭,天还没亮霍长隽就搭上最早一趟地铁回家。
桌上的早饭冒着热气儿,林冬怡见霍长隽回来喜上眉梢,没再提昨天的不愉快,他的心瞬间就被林冬怡端来的一杯蜂蜜温水给泡开了,酝酿好的道理说辞被咬断在喉间,闷不做声地埋头扫光了饭桌上的东西。
大多数时候,他的自责以及对林冬怡的愧疚感远超“怒其不争”的愤怒,林冬怡随便一服软他就受不住,欠她的感情债这辈子是还不上了。
霍长隽洗好碗,给盖饭添上猫食,走到阳台发现林冬怡在捣弄花草,把在霍长隽手中逃过一劫的那几盆多r_ou_全安置好。林冬怡以前没这爱好,最近才慢慢学起来,笨手笨脚一无所知。霍长隽看不过眼,把徐耘安那天教他的复述一遍,又亲自上手当起林冬怡的老师。
林冬怡惊讶:“隽啊,没发现你还会这些,还挺厉害啊。”
霍长隽体验了一把用专业知识唬人的感觉,又想到徐耘安顶着太阳绘声绘色的专注神态,笑着把那盆不死鸟安置在y-in凉处:“有高人指点,现学现卖而已。”
林冬怡说:“对了,你手里那盆的盆底还画着图案,我刚刚不小心踢翻了看到的。”
霍长隽举高花盆,盆底有一只头顶长出嫩芽的小白兔笑眼看他,简笔画歪歪斜斜,挺像小孩子的笔触,旁边署下的大名近乎鬼画符,霍长隽只能勉强分辨出个“安”字。
没想到被霍长新捧上天的美术大神居然也有这“黑历史”,还挺有意思。
霍长新平时喜欢吃零嘴,林冬怡给他亲手做了点樱桃果脯、糖渍金桔和各种味道的曲奇。周日傍晚回学校,霍长隽将这些护送到霍长新那贪吃鬼手上。
找遍了教室、体育馆和宿舍都不见人影,霍长隽信步闲逛至绘画练习室,偌大的训练室里剩下疏疏落落的三两人。徐耘安跟一个男生肩靠肩坐在画板前,连他进来也没察觉。他们俩对着一副基本完成的油画讨论,男生拿起画笔添了几笔后望向旁边,得到的是徐耘安的微微一笑点头。
霍长隽在他们三点钟方向将徐耘安脸上的明亮欣喜尽收眼底。他碰见过好几次徐耘安独身背着画板走在路上,也曾听霍长新说徐耘安不怎么爱跟别人打交道,但眼前却是他跟同龄人有说有笑的放松场景。心里不觉有点郁闷,怎么一到他面前就支支吾吾,不是逃跑就是不主动搭讪就半天挤不出一句话。
男生收拾好就走,徐耘安没几秒就恢复平日那副平静得超脱凡尘的架势。
“心情挺好的啊。”霍长隽突然出声,徐耘安惊得摔了画板,幸好被霍长隽一个箭步及时接住。
徐耘安小声道谢后接过画板,又忐忑偷看了霍长隽几眼,口吻假装淡定:“长新去帮老师搬东西,等下会回来的,你等等。”
霍长隽有心逗他:“谁说我是找他的,找你不行么?”
“找我?我,我……”画板险些第二次遭殃,徐耘安见他笑容坏坏的,当下明白了他在逗自己,可又忍不住顺着他的话回答,“行,行的。”
“他是邓老师家亲戚的儿子,最近这些天经常找我讨论画画的事情。”
霍长隽没想徐耘安会难得主动挑起话题,想及他们方才的亲切互动,问道:“你们看起来关系挺好的。新朋友?”
徐耘安摇头:“他很好学又主动,所以我多说了些。”半晌指了指跟前那副风景油画,“这是他的作品,他系统学画画才不到两个月就能画到这种水平,天赋很高也很有想法,像他这样聪明的人肯定不在少数。我父母是画家,我还不会走路就开始拿画笔,小学开始每天至少有8小时花在画画上,可我自认也未必能做得比他好,我甚至觉得我没能力教他什么。爱迪生那句百分之一的灵感和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很有名,可这句话还有后续是,往往是百分之一灵感是最重要的。在天赋面前,再多努力有时候也会显得很微不足道。这种感觉让只会画画的我又羡慕,又难受……”
“我一直以为我会成为一名画家,因为大家都是这样认为的,而且我只会画画,可这种以为究竟有多少是发自于我内心的?我究竟适不适合,以及想不想当一名画家,我开始怀疑这点。到现在我才明白到,我要对抗的不仅是天赋,还有我自身,我可以模仿出很多名画家的技法,梵高、伦勃朗、莫奈、塞尚的,可我没法做出自己的风格。我反而觉得与其琢磨自己的作品,还不如当老师教别人画画更让我感到惬意快乐。你说,我这样是不是很浪费我所拥有的家世、资源,以及我到目前为止的努力?”
徐耘安仿佛进入了一个真空的个人世界,回到了小时候对花花草草自言自语的安静时刻。他本就不是个话少木讷的人,不过年少时惯了独自承受,等长大了也不愿轻易吐露,怕唐突了来往匆匆的旁人,怕别人看到自己,也怕错付了期待而失望。可他在霍长隽面前不自觉就表现出倾诉欲,不经意间就袒露了自己,而霍长隽的反应似乎总给他带来温暖和惊喜。
一来二去,徐耘安尝到了倾诉的甜头,渐渐认定了霍长隽大抵是个不会让他失望的人。
霍长隽默默地琢磨徐耘安的心事,也在等徐耘安独自消化翻涌的情绪。他擅长让气氛变热,在短时间内跟不同性格的人拉近距离,可等距离足够触手可及时,反而不会应对这种让彼此更加靠近的交心时刻。太袒露彼此内心对他来说还真是一种负担。
偏偏徐耘安对他惯用的社交手段不买账,时不时就往心里去,说的尽是能引起他共鸣勾他心绪的事儿。
霍长隽永远不会在旁人伤心时随便应付或冷言冷语,他顾念情分又懂人心脆弱,因而尽量照顾到身边每个人。不论是谁跟他谈论多深刻的话题,他尽可能会给出让对方满意的答案。
一阵沉默过去,霍长隽端详着用铅笔勾画石膏像的徐耘安。在众多同龄男生穿着又垮又丑的夏季校服时,他却穿着秋季的白衬衫,袖子挽至手肘处,挺起直直的小腰板,抬手绘画的姿势优雅矜持得犹如洁白的天鹅。他下笔没有丝毫犹豫,每一笔j-i,ng准到位得仿佛素描纸上本就有图形,他只需要跟着描绘出来即可,看得出是熟能生巧的产物。
霍长隽听过包括霍长新在内的旁人对徐耘安的盛赞,这么一个从外到内在同龄人中轻易地脱颖而出的人,居然内心困顿受挫如此。可世间的路千百条,他又何必在一条路上把自己给堵死呢?
就像他,一个学得好好的优秀学生跑去走音乐道路,究竟值不值得,他不得而知,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沉浸在音乐世界的当下,他很快乐并且充满希望。
“天才比比皆是,可天赋再高没有努力也是白搭。他天赋或许很惊人,可你努力了这么多年也未必一无所处。各有各的天地,何必妄自菲薄呢?”
“我不知道得活成什么样才算不浪费,大概没有一种活法是不被诟病的吧,”霍长隽收回视线,双手抱在后脑勺望向前方,“我们经常不够爱自己,会对自己的过去现在和未来百般挑剔,可如果一件事或者一个人让你的自我感觉到有正面价值和意义,我想不妨可以试一试。”
徐耘安停笔,转头正好与他视线交汇,霍长隽脸上有一贯的晏晏笑意柔和了周遭,明明说的只是不确定的建议,语调里却添加了让人笃信的安定剂。
他心跳有几秒的紊乱,搞不清是因为这番话,还是说这番话的人。
第十五章 亲近你
开学快两个月,霍长隽的左臂拆了石膏后恢复得差不多。徐耘安在学校各角落碰见他的频率更高,教室、篮球场、饭堂、图书馆……徐耘安甚至不用放在心里惦记,这人就自然而然出现在身边。
更何况,霍长隽对霍长新好得很,几乎有求必应。一有空就跑来训练室或教室投食,放学了就骑自行车载他回家。霍长新经常说浑话,霍长隽也不介意,随意摸摸头,看着自家笨堂弟那一头被摸得乱七八糟的头发笑而不语。这笑容里有某种放松的纵容和亲近。
徐耘安默默看着,就像幼儿园时代看别的家长跟同学亲密互动,偶尔会冒出奇怪的想法,要是他能摸摸我的头?
他对摸头这个动作似乎有种莫名的执念,小时候见过别人家的父母经常会对同学们做这个动作,父亲偶尔也会对妹妹或者师姐这样做,但他没有得到过,一直渴望,从未得到。渴望从不会因为得不到而消解,相反会日久弥新。
可他得不到的,从为什么希望从霍长隽那里得到呢?大概还是执念过深吧,徐耘安这样劝慰自己。
爱屋及乌,跟霍长新走得近的徐耘安也经常能分到一份零食,以及一个明晃晃的笑容,幸运的话还能跟他说上几句。
他们俩看起来没什么共同话题,可真要聊起天来霍长隽绝不会让场面冷下去,徐耘安说什么他都能乐呵呵地接下去。半个学期下来,霍长隽算是彻底摸清了徐耘安的性子,倒是徐耘安对他依旧雾里看花。
徐耘安安静又腼腆少话,但他对很多事情的反应出乎人意料,真相处下来又不如想象中的无趣。比如畏高的他会很真诚地劝趴在学校墙头上的野猫下来,站了半天“喵喵喵”哄着却遭冷落。霍长隽在一旁观察了好一会儿,等徐耘安回头向他投来略委屈的视线时,他终于禁不住咯咯直笑。
徐耘安这般“喵喵喵”跟猫对话傻得很,可霍长隽也觉得自己在一旁欣赏了那么久还笑不停也很幼稚,谁叫徐耘安这认真哄猫的态度傻气之余还有点……说不出的可爱?
“这很好笑吗?”徐耘安不懂自己的话笑点在哪,可见霍长隽笑得开心他心情也跟着飘了。
霍长隽走到墙角下,从口袋里掏出随身备着的小鱼干,逗几下就把猫给抱下来,不费吹灰之力。徐耘安呆呆望着,突然想起那天霍长隽张开手臂接住自己,不知怎的耳根瞬间烧红。
“要抱一下吗?”霍长隽怀抱着那只橘色的花猫,方才还对徐耘安撑着高贵的头颅,如今倒是乖巧得很,“我平时路过会给小花投食,它很熟我。你这样哄不行,这小家伙可功利呢,得有吃的它才肯搭理你。“
徐耘安嘴上说着“不了吧”,可那小眼神分明写满了想抱的愿望,霍长隽看着就感觉很有意思,假意说:“那算了,我就撵他走了?真的不抱一下?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哦。“说罢作势要放走小花。
“那,那抱一下?应该不会咬我吧。”徐耘安赶忙挽留,霍长隽嘴角上扬说着“不会的,信我”,小心哄着小花并交接到徐耘安怀里,lū 着它后背的毛,又喂了小鱼干。
徐耘安光抱着不敢摸,霍长隽抓起他的手教他怎么顺毛,两人的手在小花的丛丛软毛中交缠着。可徐耘安的心思全然不在lū 猫上,紧紧盯着两人的手出神。
“想什么呢?没休息够?”霍长隽瞅着他lū 个猫也能走神,脸上笑意更浓,轻轻掐了下他的手掌。
徐耘安彻底醒过来,摇了摇头,心里疑惑得紧。课间休息时班里男生会经常玩些尺度很大的游戏,比如坐大腿、亲吻、面对面拥抱做那种类似床上活塞运动的动作等,不怎么与人亲近如他也曾被霍长新拉去做这种游戏,心情毫无波澜且不理解其他同龄男生为何乐此不疲。可眼下霍长隽不过是碰个手他就胸口滚烫紧张,要是他们俩做这种游戏估计会要了徐耘安的命,霍长隽究竟给他施了什么魔法?
徐耘安偶尔会把这个问题翻出来想想,每想一次,速写本上多了一幅霍长隽的画像或者好几个霍长隽的名字。
他长着一副模范生的样子,可学渣程度跟霍长新有的一拼。期中考成绩出炉,霍长新果不其然败下阵来,好几科祭出了经典的个位数成绩。徐耘安没比他好到哪儿去,语文历史等文科还看得过去,数学还差十几分才及格,空落落的试卷上布满了触目惊心的红叉。
文化课差是很多艺术生的痛处,霍长隽虽然是声乐班搞艺术的,可文化课成绩是杠杠的,对付这两个学渣绰绰有余。刘慧兰赏了几下j-i毛掸子后,千叮万嘱让霍长新好好跟着堂哥学,徐耘安跟着沾光得到了霍长隽的私人课外辅导。
本是陪太子读书,徐耘安却学得比太子霍长新还勤快,霍长新跟周公下了好几盘斗兽棋,徐耘安还在苦思一道三元一次方程题,快二十分钟了,卷面比今天的蓝天还干净。
霍长隽叼着颗甜腻的青苹果味珍宝珠,他最近为了护嗓戒烟,犯瘾时就拿最讨厌的甜食恶心一下自己。标签上说好的低糖,结果还是甜的发齁。他看着徐耘安费尽心思憋出来的错误答案,以及其秀气好看的侧脸,心道这上帝果真是公平的,给了徐耘安一副好皮囊和绘画天赋,必定会拿走他部分解数学题的智商。
可是,这数学题解不解得出来,这对徐耘安好看与否一定影响都没有,反而让人觉得傻得可爱?连霍长隽自己都自嘲这突然冒出的想法逻辑感人。
窗帘被午后的夏风吹得猎猎作响,一点也不留情地扇了霍长隽好几巴掌。他起身去捆好窗帘,停在窗框的几只麻雀被他吓得四处飞散不见踪影。
“whybirds suddenly appear everytime you are near?just like me,they longbe closeyou.”
(在你每一次靠近时,为什么小鸟们会忽然出现?就像我一样,它们一直盼望着靠近你。)
麻雀被吓走了,霍长隽眯眼看苍穹的侧颜仿佛闪着光,徐耘安福至心灵想到了这歌词,哼了个调调。
霍长隽马上跟着唱出这两句歌词,声音慵懒又随意,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只趴在墙角晒太阳的猫。他转头笑看徐耘安:“你也喜欢carpenters?”
徐耘安大概被这个笑给击中了,愣了好几秒才僵直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霍长隽有自己的乐队,但听他开嗓唱歌是头一回。
“通篇不说一个’love’,却满满是爱,旋律听着就像被温柔的暖风环抱住。用这首歌表白估计也挺难被拒绝的,真好啊。”
霍长隽单单在点评这歌作曲填词,徐耘安心虚得很,就像个快要被识破行踪的窃贼,低头默然不语。
如同重回旧时,为了讨好父亲徐初日夜对这石膏像苦画,徐耘安掏空了脑瓜子啃恼人的数学,每次的课后辅导必去,数学学到魔怔——除了画画就是做数学题,画着画着就画布上写数学公式。一种隐秘的愿望在他心底升起,仿佛付出了就能得到亲近的机会。徐耘安感觉自己又玩起了这个过去无数次以失败告终的童年游戏。
内心有什么呼之欲出。
半学期的苦学勤练下来,徐耘安有了显著进步,期末考一举跃升至班里数学前三。
霍长新抖着分数惨烈的数学卷哭丧着脸,看来刘慧兰那顿藤条焖猪r_ou_是预定了。
霍长隽对哭天抢地的霍长新头疼不已,也为教出徐耘安这么一个学生高兴,打了个响指问:“说说看,想要什么?老师奖励你的。”
在霍长隽鼓励的目光注视下,徐耘安此刻心里只有那句“想要什么就说出来”,他深深呼吸了口气,十年前那份勇敢在一点点回来了。
他脱口而出:“你能摸一摸我的头吗?就像你平时对长新那样……”
霍长隽明显愣了几秒,显然不知道怎么接招。他没想徐耘安想要的这么简单,又这么微妙、暧昧……一个念头从袭上心头,他想:“他是不是对我有别的想法?”只一秒他就把这念头扼杀在喉间,这下意识的想法纯属想太多,那小家伙话不多一句又心思单纯得一览无遗,摆明了是个不怎么会主动撩s_ao的小处男。
等不到回应,徐耘安手足无措,连忙解释:“不,不是,我……我的意思是……”
“你的意思是?”
“请我喝杯奶茶?”徐耘安“啊”了一声,仿佛找到了很合时宜的奖励搪塞过去。
霍长隽扩大了笑容:“那可不行啊,只能要一个奖励。所以你是想喝奶茶了,还是……被摸头?”
“奶茶,奶茶就好了,摸……摸头那个我开玩笑的,你千万别当真了。”
徐耘安脸涨得通红,心里有只兔子蹦个不停:惨了惨了,肯定会被当做是什么奇怪的人了。
面前的徐耘安极力掩饰慌乱,试图把方才的尴尬蒙混过去的样子很有意思,明明是个快一米八的男生,不善言辞又很容易就怯,却让人毫不生厌,反而有种逗小动物的乐此不疲。
“行,奶茶就奶茶吧。”
霍长隽说是这样说,下一秒就摸了摸徐耘安的头,根本没打算放过这只小动物。触到后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徐耘安的头发居然这么柔软,摸着手感真好。他又借机多摸了几下,没像平时故意搓乱堂弟的头发那样,还顺道理顺几根翘起的毛儿。
徐耘安大脑至少有四五秒短路,霍长隽走在前面笑得嘴角快咧到耳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油然而生的快乐。
“走吧,买奶茶去。”他喊一声。
霍长隽颀长身影就在伸手可及处,他步伐很大,宽松的校服在初冬徐风的吹涤下保持飞扬的姿势,看着就像长了对翅膀,仿佛下一秒就要扶摇万里。
这个人帮自己赢了这场童年的游戏,就这样漫不经心实现了徐耘安心底最柔软的渴望。
徐耘安迷了步跟上,不自主伸手想去拉住那飘舞的衣角,却又怕自己这突兀的动作染指了这在阳光下过分洁白的衣服,手指有弱小而真切的颤动,在空中滞了滞又怯怯地收回。
当晚,乘一轮朗月辉光,借着小台灯,他在宿舍阳台画下了这迎风飘扬的背影,以及他那只渴望亲近又缩回去的手。
想了想,他标注日期,在素描的背面郑重地默写道:
“爱你才是最重要的事,莱斯特小姐。有些人觉得爱就是性,是婚姻,是清晨六点的吻和一堆孩子,或许爱就是这样,莱斯特小姐,但你知道我怎么想吗?我觉得爱是想要触碰却又收回手。塞林格”
片刻里,徐耘安恍然大悟,迷雾中渐渐触及一片清明。
第十六章 甜甜的
散学礼结束,寒假开始。
霍长隽先到绘画训练室等霍长新,帮他把画具搬回家里,结果进门时一不留神差点儿被垒在槛上的几袋东西给绊倒。随意瞄了眼,好像是一堆用过的画布。
大多数学生兴冲冲回家了,霍长新不见踪影,训练室里就剩徐耘安一人。
徐耘安心里兜着烦恼思绪,自然没注意到轻声轻步踱进来的霍长隽,径自将画布从画板上取下来,叠起来塞进一个塑料袋里。
“画得好好的,这是要扔掉吗?”
徐耘安吃惊地回头看了眼,扯起嘴角喊了声“师哥”,知道霍长隽是来找霍长新的,他说:“长新帮邓老师搬东西去了,让你等等他。”
“这些是你的画的?该不是要扔掉吧?”霍长隽看他回头继续收拾,又问了遍。
徐耘安敛起眉梢的笑意,点点头:“画得不好,该扔。”
霍长隽随便摊开一张画布来看,作为一门外汉实在看不出有什么不好的:“哪有画家会把自己辛辛苦苦画成的作品扔掉,我写的歌再烂也不会直接毁了。你没听到,这些被你遗弃的画在哭。”
徐耘安看了看被他扔在一旁的画布,又看向眯眼笑着的霍长隽,一言不发。
他自然知道画家最不该毁掉自己的画作,可是现在他体内有股气,全无画画的耐心,越看自己的作品就越觉得一塌糊涂,越看那股气就越是憋得难受。
期末考结束后,成绩尚未公布,徐耘安趁学校放假难得回家一趟。徐初从日本开完画展回来,检查他最近的作品,直截了当指出他最近水平毫无提升,不如师姐赵书瑛画得出色,也比不上学画画没几年的妹妹来得悟性高进步快。娟姨和师姐在一旁为他说好话,徐耘安则沉默不语。
他再习惯徐初的批评,可终究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免不了伤感,前些天徐初对他逃学的事儿不闻不问已经够让他委屈了。回想学画这么多年,徐初对他就没有满意的时候,小时候画得再好也没怎么称赞。似乎,徐耘安做得好是本分,做得不好就不该得到体谅。
小的时候徐耘安在学画画这方面比谁都认真刻苦,连被盛赞天赋比他高的师姐赵书瑛也给比下去。赵书瑛经常打趣他“非人哉”,只有徐耘安懂,这是可能让徐初开心的事情,他想让徐初开心。但他的努力显然没有换来更进一步的亲近,徐初还是那样冷漠疏离,这些努力只能让他成为了一个优秀却寡言的孩子。
从小到大他是很多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徐初会说他是最省心的孩子,转头用他举例,大动干戈责怪爱玩的妹妹不成器,又或者是师姐赵书瑛不够刻苦。
本来事情到此就该结束了,可谁知吃过晚饭后,徐初谈起高中毕业后的规划:“想过报考哪家学校吗?可以先在国内学几年感受一下再到国外进修。确定了是油画方向了吧?你有必要开始想一下你的风格和你最想表达的东西,这些对于一个画家来说很重要。我可以帮你联系一些画坛上的老前辈,他们看过你以前画的,估计很乐意跟你交流……”
徐初很少会跟徐耘安主动聊天,聊的也基本是画画那方面的。徐耘安就这样听着,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觉得自己的父亲陌生疏离,以及自己可能只是他艺术生命的延续品而已。他长期以来的困惑在这一瞬间积聚到一个喷发临界点,这究竟是他想要的,还是徐初想要的。
画画不能换回徐初的爱与亲近,只会让他变成现在的自己,于是慢慢地,画画就从讨好徐初的事情变成了徐耘安自己的事情。既然是他的事情,为什么他还是做不了主?为什么他的人生却要模仿徐初的轨迹来前进,连路线和目标也不能自己做主?
徐耘安说出自己的疑惑:“爸,为什么一定要做职业画家?”
徐初没想他会问这种问题,蹙眉反问:“你是什么意思?你不当职业画家还能当什么?”
“也许,当老师或者搞设计,有很多不同的选择,为什么要拘泥于当职业画家?”徐耘安不徐不快地说着,他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做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把自己困在一个既定的框架里,而这框架又并非自己发自内心渴望建造而成的。
徐初似乎并不在乎徐耘安的意愿,他冷着脸搁下了这么句话:“成为我的儿子注定是不能随心所欲的,你自己想。这种想法趁早给我抛弃,不然你就只是浪费才华浪费生命。”
想到这里,徐耘安苦笑了下,眼帘也很诚实地低垂着:“画得那么差,反正也没人看,扔了也不可惜。”
霍长隽盯着他好一会儿,才开口:“谁说没人看,我看就挺好的。”
徐耘安不解地徐耘安望向他,清亮的双眸惊喜地眨了眨。
霍长隽憋住了嘴角的笑,心想:“这泫然欲泣的小表情,瞎了眼的都看得出徐耘安心里有事儿,果然是个喜怒形于色的单纯家伙。”
他没有窥探别人内心的兴趣,更不想在别人面前随便表达自己的内心,可眼下就是没办法置之不理。前些日子,霍长隽组了不到一年的乐队险些就签下某家娱乐公司,可对方要求必须改变音乐风格和重新组队,适应现在听众的口味,还想把他打造为流量偶像,但霍长隽坚持做的是音乐不是明星,双方最终不欢而散。
现在的徐耘安,怎么看都像那时候的自己。他们没什么不同,一个佯装自省其实全盘推翻自己,一个假装不在意地坚持自我其实暗地里也会自我怀疑。
霍长隽有感而发道:“虽说人活世上就注定没法完全逃离别人的注视,可最重要的难道不是自己吗?徐耘安,你真觉得自己画得很差吗?还是别人这样说,你就觉得是这样的?”
徐耘安怔住,仿佛时间停止在这一刻,容留他静静地消化:你很好,你可以做你自己,不必看重父亲的期待。道理简单得人人都懂,可徐耘安似乎一直在等别人很真诚地告诉自己,这似乎能让他获得某种内在的豁免,豁免那个曾经渴望父亲肯定的自己,重新面对内心最真实的需要。
霍长隽都不想说他这呆呆的样子多傻,让他错觉自己刚刚说的可能是阿拉伯语。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瞬间有种看着傻孩子的老父亲心态,自己在社交场上从未失手,却在徐耘安这儿没多久就碰了几次墙头。
他从兜里摸出一根橙味的珍宝珠,掀开包装纸,递到徐耘安唇边“啊”了一声。徐耘安照做,静静吮吸起来,甜蜜蜜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开来。
霍长隽问:“酸的还是甜的?”
“甜的。”
“不对,是咸的,很咸。”
徐耘安百思不得其解,又吮吸了几下,很肯定地说:“不啊,明明是甜的,还带点酸味。”
两人僵持了几秒钟,霍长隽笑道:“道理就是这样,你做得好不好就跟这玩意甜的还是咸的一样,别人怎么说无所谓,你自己才是最明白的那个人,不是么?你怎么整天为这种破问题纠结?明明你一直做得很好,以后不管选择什么方向,或许都能闯出很一样的成就。”这话也像在说给他自己听的。
在认识到自己在艺术创造上的短板和个人内心诉求后,他确实不想再顺从徐初的意愿,去过规定好而毫无趣味的人生。可未来要怎么走,以及自己能不能做得好,这还是未知数。
可眼前这人,估计连基本的简笔画都描不好,怎么就这么肯定他的画就是好的?又怎么这么确信他不管选择什么都可以做得好呢?
这种被莫名笃信的感觉,陌生却又美好。
徐耘安不自觉就掉进了一个不知名的蜜糖罐子里,一颗心快甜成橙味珍宝珠,。
告别之时,徐耘安鼓起勇气喊住霍长隽,霍长隽停下即将蹬起的自行车,回头专注地看他,露出小酒窝浅笑得很乖巧。
他说:“下学期见。还有……提前的新年快乐。”
坐在单车后座的霍长新瞧着两人言笑晏晏眉来眼去,突然想高歌:“我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内。”
霍长隽哈哈一笑,胳膊肘撑在车把上,单手撑着下巴看他,神态认真:“嗯,回见,同乐啊,耘安。”
霍长新实在看不过眼,假装不悦地嚷嚷着:“耘安,这不够意思啊,咱俩还是同班同学师徒关系,你怎么就不跟我讲再见和新年快乐?”
喜悦聚满心头,徐耘安脸上的酒窝深了,转向霍长新说:“你也是,长新,新年快乐。”
“哈哈哈哈,算你够意思。”尽管很顺便,霍长新受用了他这句祝福。两人骑自行车扬长而去。
徐耘安停在原地盯紧那个离开的背影直至消失,心想,哪天能坐一下霍长隽的单车后座。
第十七章 十年前的偶像
高二上学期,霍家二叔霍怀鸣被调往外地工作,霍长新不得不跟着转学。
临走时他千百句舍不得,哭唧唧给了徐耘安一个大大的拥抱。徐耘安回抱他,哄小孩似的安慰了几句。
同样的亲密接触,霍长新的拥抱是纯净山泉水,不会带来脸红耳赤心跳加速等副作用,而霍长隽的摸头却是浓度超高的美式咖啡,对于特定人群如徐耘安者,喝了会心动过速、烦躁不安、冷汗不止。
他知道这是为什么。
没了霍长新这层关系,又不是同一个年级,徐耘安见到霍长隽的次数明显锐减。高三进入了高考冲刺阶段。霍长隽没再参加什么活动,全身心投入到备考中。一有时间,徐耘安就会跑到霍长隽教室所在的楼层,假装不经意路过,又或者是傍晚时分到篮球场边溜达。霍长隽是校篮球队的,以前经常到场上练球。
徐耘安在内心排练了数百次,见到时该说什么台词,摆什么表情。然而大半个学期过去,徐耘安也没能见霍长隽一面,哪怕就在相邻的教学楼学习,在同一个饭堂吃饭,哪怕制造了这么多次偶遇。所有刻意的安排都宣告作废,如同废弃的塑料袋飘荡在空中。
倒是那本素描画册换了三本,藏在储物箱里的油画变多了。
这天中午,徐耘安在长不见头的队伍里昏昏欲睡,一首欢快的jambalaya被他拖调哼成两首歌的长度——刚才那趟户外写生课上,夏日肆意的阳光快把他的魂魄给蒸没了一大半。
“his yvonne, the sweetest one,涌出来的笑意,温柔平静地注视着他,耐心听他诉尽百般爱意,适时张开双臂将他拥入怀中,吻着他的发顶喃喃说着“没关系”。
想象中,他如此柔和地宽恕了徐耘安对他的一切污秽想象,就好像他也同样对徐耘安图谋不轨很久了。
现实里,他对徐耘安一如既往的友好亲近,就像他对其他身边无论男女同学那样。
羞耻感将徐耘安团团裹住,不断告诉他:他是个觊觎世界名作的窃贼,在自我想象中妄想得到不属于自己的。哪怕只是想想,也觉得是一种莫大的亵渎。
这份爱意酝酿至那年的六月初夏,终于忍不住从密封的坛子里溢出点儿芬芳酒意。
夏日的午后被暴雨清刷一通,闷热气息氤氲,草木的泥土气味混杂其中,充盈了整间学校。
三天后便是高考,学校作为指定考场,教室基本被封锁起来,高三学生大部分都回家休息,有的选择留在实验室做最后冲刺。
徐耘安慢慢踱步到三楼的化学实验室,霍长隽所在的班级搬到这儿来。只有路过一个化学实验室的时间去看他,每一秒都变得无比珍贵。
实验室里只有零零星星的几个人。霍长隽伏在靠窗边的桌上睡觉,偶尔被夏风吹动的窗帘拂在他脸上,怕痒的他皱了皱眉,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等实验室里的几个同学结伴去饭堂吃饭,徐耘安蹑手蹑脚走进教室,在霍长隽前一排座位上坐下,坐成一个石像雕塑,放缓呼吸安静地凝视着睡熟的人。看得很仔细,连那人脸上的毛孔、在光照下浮出淡金色的细碎绒毛都没放过。
他的眼底有一圈淡青色,怕是又熬夜复习,没睡好了。
偶尔鼻翼抽动,是感冒了吧。
徐耘安用目光描摹了霍长隽侧脸的每一个细节,一直到他的唇……
很多个晚上抚慰自己的冲动又来了。
那个瞬间,血液冲上大脑,容不得半秒思考,可能是积攒了很久的勇气在一刹那缺堤,一发不可收拾。
徐耘安手哆嗦着就拂上霍长隽的侧脸,果然还是那种如电流过体般的酥麻触觉,温度一如梦中的香甜暖意。似乎还不够,贪念将他挟持住,被胁迫得失去理智的他伏身探向前,蜻蜓点水般吻在了霍长隽的侧脸上。只是片刻,徐耘安感觉嘴唇上的每一道细微的唇纹都被他脸上的绒毛惹得瘙痒不堪,又莫名被安抚了。
只那么一秒,心快要从胸膛蹦出来,跳动的声音响得仿佛要扰乱霍长隽的清梦,徐耘安恨不得将这颗心直接挖出来捧给他。
可惜他无权为之,连赠与的名头也要想半天,名不正言不顺。
但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楚知道,心底的答案是什么。
他想要霍长隽。
如果让霍长隽知道还有一个同性别的人这样念着他,大抵会觉得很恶心吧。
那就……那就永远都不要让他知道好了。
徐耘安想亲近这个人,有多近就多近,霍长隽允许多近就多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