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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婚前后 第12节
    “温子辰,苏言想要什么,他自己会做选择——你要是有信心觉得他需要你,就不会来和我说这些。”

    他盯着温子辰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我和你之间,没有输赢这回事。我的对手不是你。”

    ……

    回到赵南殊车上时,夏庭晚脸色还是很差。

    他的愤怒,其实很小一部分是针对温子辰,倒是绝大部分是气苏言让他陷于这种尴尬之中。

    他估计温子辰应该是不敢去质问苏言的,就来对他旁敲侧击。

    温子辰把这件事看成是和他之间的战斗,这简直让他气得胸口憋闷。

    他本来是苏言捧在手心里的小王子。

    他一直是自视甚高的,其实想想,也是因为如此,他和苏言处事的方式很不同。

    和李凯文的接吻绯闻出来之后,苏言虽然也和他发了火。可是更沉郁憋闷的不爽,实际上还是在三个月后又发泄给了李凯文。

    但是他不是这样的。

    以前苏言追求他时,如果叫他见着其他人别有意图地接触苏言,哪怕苏言没回应,他也会跟苏言发脾气。

    对于感情方面的问题,他从来都有股傲慢劲儿。

    苏言是他一个人的,只要制服了苏言,他根本不用争不用抢,也不屑于给任何第三个人展露不满。

    虽然现在他和苏言离婚了,可是他骨子里那股骄傲还是没太变,但苏言和温子辰的关系,却搅和得连带他都狼狈低级了起来。

    他掏出手机想给苏言发微信,可是看到对话窗里自己发的那个“猪都嫌弃你”,却又忍不住停了下来。

    气到深处,想一想,却又觉得心情有点复杂。

    他刚才没细想这个事,这个时候冷静下来,忽然心头又泛起了一点说不上是甜还是涩的滋味。

    许哲说,和温子辰的关系是苏言的猫胡须。

    他本来也想,或许不要逼得太紧,可是他的个性,又实在无法隐忍这些事。

    之前和苏言说得那些孤注一掷的那些话,其实把他放入了很尴尬的境地。

    他简直不敢想,如果苏言真的不管他的感受,继续和温子辰不明不白地搅和在一块,他那股骄傲劲儿该怎么摆。

    但苏言让温子辰搬出去,只有周末宁宁回来时才过来。

    这……算不算是听了他的话呢。

    苏言这老猫自己躲起来不见他,可却好像私下里,把他的话放在了心里,偷偷在考虑着剃胡须呢。

    ——

    尹宁下个月才回去上学,所以夏庭晚正式开始了他短暂的全职带娃人生,但却感觉很不顺利。

    尹宁和他之间的关系本来已经渐渐和缓下来,虽然还比不上对温子辰的亲近,但尹宁会小声和他聊几句天,给他看他画的画,他已经很满足了。

    他当然知道尹宁搬到天澜阁会面临不适应的情况,但是却怎么也没想到,空间变了,两个人的关系竟然会一下子倒退回了最初。

    尹宁几乎不和他说话,吃饭时也低着头,扒拉几口就算完事,吃完了就钻回自己的房间。

    他想尽法子,想带尹宁去看电影,去游乐园,但是尹宁都一一拒绝。

    夏庭晚又去买了最新的playstation,想和尹宁一起玩vr游戏,但是这也引不起尹宁丝毫的兴趣,倒是便宜了最近时常过来帮他一起带娃的赵南殊。

    直到周末,夏庭晚把尹宁带回香山时,尹宁一看到站在门前迎接他的温子辰,才一下子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小男孩背着书包飞奔过去,大声喊道:“子辰哥哥——”

    温子辰一把把尹宁抱了起来:“宁宁宝贝,想我了吗?”

    尹宁用力点着头,那是根本无法掩饰的开心。

    温子辰温柔地拍了拍尹宁的背说:“wendy老师已经来了,咱们先去画画吧?”

    wendy是苏言给尹宁请的私人老师,一周过来陪尹宁画上两个小时。

    温子辰说着把尹宁放了下来,牵着男孩的手就往屋里走去。

    他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夏庭晚。

    夏庭晚低下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苏言站在他身边,没开口,但是身上那股古龙水冷香却还是在往他鼻子里窜。

    “苏言,我……我抽根烟。”

    夏庭晚有点沮丧地开口,他好无力。

    他本来是很高兴又见到苏言了的,可是现在却连多说几句话的心情也没有。

    他知道宁宁是没有道理要喜欢他的,他酒驾肇事害得宁宁视力受损,他本来就活该被讨厌。

    夏庭晚也明白温子辰那一眼的意思是什么——温子辰觉得他是为了要把自己逼出香山才非要照顾宁宁,现在看宁宁还是这么粘人,当然觉得有些得意。

    可他不是的。

    他真的在尽全力想照顾好这个小男孩,只是他一点方向也没有,觉得自己好笨拙,好没用。

    “出去聊吧。”苏言说。

    他们两人又并肩坐在上次花圃旁的椅子上。

    夏庭晚呼了口烟圈出来,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早上。”苏言答,他迟疑了一下,忽然低声说:“别太气馁,才一个星期而已。而且宁宁最喜欢温子辰,哪怕和我也不太亲近。”

    夏庭晚楞了一下,下意识问道:“为什么?”

    “我不会和孩子相处。”

    苏言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他似乎有些无奈,微乎其微地叹了口气:“不知道该和孩子说什么——他跟我在一块也不自在,可能……有点怕我。我也只能从别的方面照顾他,陪伴上,我不在行。”

    夏庭晚又点了一支烟,他知道苏言在安慰他。

    也不知怎么的,虽然就只是那么淡淡的两句话,也突然之间让他缓过来了许多。

    苏言转头看过来,修长的眉宇微微皱了皱,忽然有点不高兴地说道:“少抽点。”

    夏庭晚隔着一层薄薄的烟雾望着苏言,浅浅笑了一下。

    他都不记得苏言有多久没和他说过这些了。

    苏言说自己不会和孩子相处,可是其实也不尽然吧。

    和苏言相比,他是个生活作息很不健康的人,个性又顽劣,是最熊的那种熊孩子。

    苏言总要一遍遍地叮嘱他,早点睡、少抽点、注意身体,经常也气得脸色铁青,可是又舍不得太凶他,有时简直就像个称职又苦恼的老爹。

    “我就不。”他故意把烟又显眼地抬高了几寸,可是却又没再抽。

    见苏言不再理他,忍不住又把脑袋凑了过去,小声说:“苏言,听说你让温子辰搬出香山了?”

    “嗯。”

    苏言就只应了这么一声,一点也不多解释,从脸上也看不出任何神情波动。

    “为什么?”

    “没什么。”苏言语气很平静,“宁宁平时在你那儿,我也不一定一直都在香山,他回去住更方便些。”

    他的回答感觉好像也严丝合缝,一时也逼问不出什么。

    夏庭晚只好闷闷地把烟掐熄了,转换了话题:“苏言,许哲在筹备一部片子,叫《寻》。他让我看看剧本,再考虑是不是要去参加试镜。许哲说,这部戏里面涉及到同性的床戏和裸戏,不能在国内上映,而且也挺有争议性的,让我仔细斟酌。”

    “嗯。”苏言说:“我知道。”

    “什么?”夏庭晚有些错愕地睁大眼睛:“许哲跟你说了吗?”

    “不是,我说我看过《寻》原著。”苏言沉默了一下才说道:“十几年前还在读书时看的,很悲伤的故事,所以我一直都记着。你想演吗?”

    夏庭晚低下头,他听苏言这么形容,忽然又勾起了他这几天的情绪,眼里也不由有些发酸。

    他小声说:“苏言,我觉得这个故事,让人感到好寂寞。”

    苏言也看着他, 欲言又止。

    “我想演,”夏庭晚一字一顿地说:“特别想演。”

    夏庭晚拿到剧本的第三天就打算看,看了一半之后忍不住去找了原著《寻》,一口气看到结局,胸闷得一夜都睡不着。

    许哲考虑让他饰演的角色,是一个南方小城的哑巴男孩顾非。

    原著中描写顾非,说他“二十出头年纪,右脸上一道浅浅的疤痕,眉眼清秀,人乍一看怯弱,可是眼神里又透着一股倔强。他独自经营一家民房改造成的小旅店,养了几只猫,自己就住在最小最破的阁楼里,虽然是哑巴,可是客人要什么,他就准备什么,倒也妥帖。和左邻右舍也相熟,生活没什么不便利。”

    有一年的夏天,来自大城市的大学生徐容趁着假期来到这个南方小城写生,就住在顾非的小旅店里。

    徐容样貌非常英俊,很讨人喜欢,说话也动听,有一股青年艺术家的潇洒劲儿。

    顾非每天都偷偷看着徐容背着画板来来往往。

    偷看终于有一天被发现了,徐容却不在意,说想画顾非。

    最开始,是画脸,然后是画全身。

    到了最后,徐容说,画人体吧。

    顾非就脱了衣服。

    夏庭晚能明白许哲为什么想要拍《寻》。

    小说的前半部分,始终笼罩在一股南方小城雾蒙蒙、s-hi漉漉的雨意之中。

    那种意境,又寂寞却又美好。

    潮s-hi逼仄的小阁楼上,昏黄的灯泡。

    没有空调,只有老风扇旋转起来咯吱咯吱的声响,和柔软闷热的夏风。

    爬山虎趁着雨夜攀援到阁楼的小窗,像是绵延不断的欲望。

    两个年轻人,一个画,一个躺着——

    最开始是久久的凝视,然后从浅至重的喘息声,直至汗珠淋漓的身体交缠。

    他们玩耍,画画,一起晒衣服,一起躺在阳台上看星星、听猫叫春。

    徐容总是喋喋不休,说他是美院生,说他画画的梦想,说他来自北方的哪个省,说他喜欢顾非,喜欢顾非的身体,说带顾非去北方看看。

    顾非始终是沉默的,他发不出声音,所以一直倾听。

    所有的美好戛然而止。

    夏末的某一天,徐容突然消失,再也没有回来。

    于是从来没离开过小城的哑巴男孩,把小旅店转租了出去,一个人北上。

    手里只有几张徐容给他画的人体素描,还有徐容就读过美院的唯一线索。

    这一找,就找了六年。

    《寻》的结尾,顾非还是见到了徐容。

    彼时他已经二十七岁了,有一只脚有点跛,黑瘦黑瘦的。

    他其实不是找到了徐容,是偶遇了火锅店老板徐容。

    徐容结婚了,胖了,见到顾非时又动容,又歉疚。

    原来徐容从来没就读过美院,更不是美院的学生。

    六年前的夏天,是一个刚毕业、爱好画画却又一事无成的年轻男孩,不想面对社会、也不想面对自己时,天真地撒的一个谎。

    他逃到南方,在潮s-hi朦胧的雨天里邂逅了一个美丽的哑巴男孩。

    他给他画画,和他z_u_o爱,一起做梦,梦到天荒地老。

    徐容只想骗自己一个夏天,却没想到网住了顾非六年。

    最后一面,顾非让徐容再给他画一幅画。

    临分离时,徐容流着泪说对不起。

    顾非摇了摇头,一跛一跛地转身离开,带着徐容给他画的最后一幅画回到了南方。

    故事的结尾,停留在顾非回到家乡的那个清晨,小说里写——

    “清晨总是有雾,天光从灰与白的边隙一点点透进人间。

    顾非推开阁楼的木门,‘吱呀’一声,一阵风悄无声息地刮过,灰尘扑簌簌洒落在地上。

    像是有人来过,又离开了。”

    第二十一章

    “苏言,我真的觉得,顾非这个角色好像真的就是为我而生的……”

    夏庭晚的呼吸有些急促,他无法形容自己心里的那种激动。

    从他看完《寻》的小说那一刻起,他就想要演顾非。

    这种迫切地、想要诠释一个角色的欲望,在他从艺多年的生涯中从没有出现过的。

    接拍《鲸语》的时候,他歪打误撞成为男主角一举成名。

    或许是太容易得来的东西,在不懂事的年纪就不觉得有多了不起。

    可是现在回头想来,其实真的很感慨。

    五年前,他仍时时记着自己惨痛的童年,出演小夏这个人物时也有很多的踌躇,本能地想要藏住真实的自己。

    可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体验派,对于表演他没有太多的技巧,想要真正入戏,他就必须要全身心投入。

    在国宝级大导演的调教下,他最后到底还是钻出了自己的壳子。

    演小夏绝望自杀的那一出戏之后,他偷偷哭了好久,一两个月都走不出来。

    他总是想,小夏某种程度上,是不是就是另外一个自己,一个更无望、更脆弱的自己。

    时过境迁,现在的他有了更多的哀愁。

    他有了一个成年人面对爱情的怅然若失,体味过心酸的幸福和甜蜜。

    他懂得想要追逐心爱的人的心情,也明白了寂寞的滋味。

    五年前的他或许演不了顾非,但如今,他觉得他可以。

    许哲和他说,好的演员,要动用自己所有的人生体验,为一个不存在的人物,一笔笔添加血r_ou_。所以真实震撼的表演,一定是从心里流淌出来的。

    这样想的话,他的演艺生活和自己的人生轨迹似乎宿命般的贴合。

    戏里戏外——

    命中注定、互相成就。

    “这不是个好演的角色。”苏言语气很平稳:“顾非是哑巴,也就是说全程没有台词,所有的情绪都要靠表情和动作来调动,挺不容易的。”

    “我知道的。”

    “而且裸戏和同性床戏,都很有挑战性,你不仅要很信任导演,也得……得信任和你演对手戏的演员才行。”

    苏言说到这里时语速变得慢了些,他看向夏庭晚时,隐隐流露出了一丝在意的神色:“徐容的角色是谁演定了吗?”

    “还没有,老师说徐容的角色很重要,他有很想邀请的演员,但是没告诉我是谁。”

    夏庭晚摇了摇头,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忽然把脸凑得和苏言近了些,他试探着,小声说:“苏言,如果啊……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们没离婚的话,我拍这样的戏,你会不会介意?”

    苏言沉默了,过了许久,他语气生硬地说:“没什么好如果的。”

    夏庭晚看着苏言板起脸的模样,心里气得恨不得咬一口苏言。

    防备心突然之间很重的家伙,一旦敏锐地察觉到在被窥探着心思,就一下子摆出严肃古板的脸色,让人无法亲近。

    夏庭晚也赌起气来不再说话,两个人陷入一阵安静。

    “试镜定在什么时候?”

    又过了一会儿,苏言主动问道。

    “不知道。”夏庭晚扭过头去,故意不看苏言。

    “许哲没说?”

    “没说。”他冷冷地回答了两个字。

    “……我会介意。”

    苏言到底还是拗不过他,有点无奈地低声开口回答道:“如果我们没离婚,我会介意。但是我只会在心里想想,不会对你说出来的。”

    夏庭晚转过头,想笑,又没来由地好想抱住苏言。

    他联想到之前苏言三个月后去找李凯文麻烦的事,觉得苏言这个时候的回答说得绝对是实话了,简直是老实巴巴到几乎有点儿可怜了。

    苏言微乎其微地叹了口气,继续道:“表演是你的工作,无论以后谁和你在一起,都不应该为这个吃醋,你也不要乱想这些不重要的小事。你想演顾非,就尽力去争取,许哲一向要求很高,既然有试镜这一环节,就不可能偏私的——”

    “我知道的。”

    夏庭晚听他说“无论谁和你在一起”这几个字,心里忽然一阵混乱。

    如许哲说得那样,苏言对他的态度的确是软化了。

    苏言再也没法对他像前几次那样很强硬地说不爱了。

    可是随之而来的,是他越来越感觉到,苏言正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态度面对着他。

    好像一只疲惫又怯懦的老猫,垂头丧气地做好了和他分道扬镳的全部准备。只要他一伸出手来想要靠近,就随时掉头逃走。

    苏言从来没这样过。

    他有种抓不住、又说不出的恐慌。

    “苏言,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夏庭晚看着苏言,轻声开口:“我、我真的想为试镜做好准备,可是许哲想看的那段,是徐容第一次画顾非裸体的戏,这种戏,我一个人琢磨真的好难把握。你能不能陪我一下?”

    “什么意思?”苏言猛地抬起头,眼神一下子警觉起来:“陪你对戏?对裸戏?”

    “嗯,我……”

    “不行。”苏言不等夏庭晚再多解释就直接拒绝,他的语气斩钉截铁重复了一遍:“不可能。”

    夏庭晚有点难过。

    他知道苏言大概是觉得他心里有什么别的想法,他也理解苏言的为难。

    他承认他想念苏言,想有尽可能多的机会和苏言相处。可是他真的不是利用拍电影去蓄意接近。

    夏庭晚对于剧本分析其实是有自己的敏感度和见解的。

    那一场戏的氛围,妙就妙在顾非和徐容之间的关系——那并不只是两个普通的年轻人在用眼神谈情说爱。

    而是注视,与被注视的关系。

    一个哑巴男孩,光着身子躺在床上,被一笔笔地画下来,画上两个小时。

    顾非是被注视着的。

    再进一步说,顾非是在自知、清醒的情况下,被他悄悄爱着的男孩注视着的。

    害羞、暧昧,自恋中又缠绕着一分情欲的觉醒和沉溺。

    这种情绪张力,绝对是整部最难把握的一场戏之一。

    所以他需要苏言。

    他需要苏言做他的徐容。

    因为只有在苏言面前,他才能最容易地接近、还原那一场戏的设计。

    也只有在苏言那儿,他觉得无比的安全。

    他能以一种相对放松的状态下脱光衣服,在最好的状态下迅速地成为顾非。

    “你刚刚自己还说的,这种戏,需要我发自内心地信任和我演对手戏的演员才行。”

    夏庭晚有些委屈地说:“正式拍的时候,我可以和别的演员慢慢培养信任。可是自己摸索着筹备试镜的时候呢?如果你不愿意的话,你觉得我该去找谁陪我对戏?”

    他这句话,实际上已经是等于在问苏言——他该去谁面前放下心来脱衣服了。

    苏言的脸色铁青,嘴唇微启,但是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到温子辰带着尹宁向他们走了过来。

    温子辰笑着对尹宁说:“宁宁,去给苏言哥哥看看,你今天画了什么?”

    尹宁很听温子辰的话,捧着自己的画跑向苏言摊开画纸:“wendy老师今天让我画的。”

    “嗯,让我看看。”

    苏言很快就收拾好了情绪,伸手摸了摸尹宁的脑袋,握住一边的画纸。

    夏庭晚坐在苏言身边,当然也能清楚地看到。只见雪白的画纸上,被尹宁用蜡笔画了一个褐色的小房子,房子里面是简单的三个人,依稀能看出是两个高高的男人一起牵着一个小男孩。外面还用幼稚的笔触画了太阳和花花草草。

    “这是什么?”苏言耐心地问道:“宁宁讲给我听听。”

    “wendy老师说,今天画我心中的家。”尹宁认真地用手指点着画里的三个人:“这是我,左边是苏言哥哥,右边是子辰哥哥。”

    夏庭晚的身子一下子僵住了。

    他低头看着那色彩斑斓的蜡笔画,一时之间,难过到几乎想要哭出来,全凭一股不想在这里丢脸的倔强在强撑着。

    孩子童稚的话里藏着的才是最真实的渴望吧。

    尹宁希望他和温子辰还有苏言在一起,那才是他心中的家啊。

    他又算什么。

    苏言肯和温子辰上床,却不肯陪他对戏,连他的身体都抗拒看到。

    可苏言曾经是把他身上每一寸肌肤都亲过一遍又一遍的人啊。

    夏庭晚理智上知道自己实在是越想越偏激,这样想根本就是把所有事搅合在一起,没道理。

    可是他却无法制止住自己,被苏言拒绝的委屈,被尹宁嫌弃,所有的事加在一块,几乎要把他洞穿了。

    他是如此的尴尬、又卑微,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单恋的状况,让他觉得好委屈。

    苏言似乎有些吃惊,他又仔细看了两眼画,忽然问道:“宁宁,是wendy老师要你画心中的家的吗?”

    “嗯。”尹宁点了点头。

    “那宁宁心中真正的家里,没有妈妈吗?”苏言皱了皱眉,他虽然是在问尹宁,可是眼睛却抬了起来,很锐利地盯了一眼温子辰。

    可是夏庭晚此时却不想再听他们三个人继续聊下去了,他站起身,语速很快地说道:“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说完,他没再看苏言的神情,掉头就走。

    ——

    理智上,夏庭晚不是不理解苏言。

    苏言对小孩子根本说不上喜欢。照顾尹宁,完全是因为要为他的车祸肇事负责任。

    和许哲聊过天后,夏庭晚自己也偷偷想过——

    苏言对他的好,从来都不是溢于言表,反而都隐秘地藏在心底。

    苏言最开始要为尹宁负责时,不仅夏庭晚自己毫不知情,尹宁的妈妈还因为吸毒失踪了。

    苏言明知道他一旦接下这个担子,就有可能需要照顾尹宁一辈子,仍还是毅然决然地那么决定了。

    一个男人愿意为了本不属于自己的过错,决定默默为一个孩子的一生负责任。

    这不仅需要莫大的勇气,更是一份深沉的承担。

    夏庭晚每次想到,都感到心里一阵动容。

    苏言的确没多提过一字半句,可是生活中他有多少不适应,有多少难处和别扭其实也不难想象。

    他实在太需要一个人帮他去照顾尹宁,哪怕不是温子辰,也会是别人。

    所以在之前夏庭晚虽然心里也是难过的,却实在不舍得怪苏言。

    但是这一次,他还是忍不住生了苏言的气。

    他是有自己骄傲的人。

    他可以为了苏言的爱低头。他可以去和苏言一次次求饶、承认错误,在苏言面前示弱,他并不觉得这样的自己有多卑微。

    可是他不愿意和温子辰纠缠不清。那样面目难看地撕扯来撕扯去,哪怕他是被动地被搅合在里面,都有种两个人好像在使尽招数在争夺苏言的感觉,又烂俗又可耻。

    他一想到之前发生的这一切就难受得想吐。

    他生苏言的气,气苏言给了温子辰底气和盼望,哪怕那底气只是一两次性爱关系由来的。

    说白了,在气恼背后,真正让他难过的——

    是苏言或许曾经有过那么一个瞬间,彻底地放弃过和他的爱情。

    如果不是那一瞬间的放弃,没人能有机会c-h-a足他们的爱情。

    那个周末结束夏庭晚没有去香山,而是让赵南殊开车去接了尹宁回来。

    苏言没有找他,他也没去主动联系苏言。

    中途倒是纪展给他打了电话,说是下周要来h市工作,可能会一直待到开演唱会。

    纪展还是那个纪展,跟他一点也不客气:“夏庭晚,到时候请我吃饭啊!我可不是指一顿而已,你得把h市最好吃的都带我吃个遍。”

    “没问题啊,我管饭。”夏庭晚说:“但你得陪我去k歌——而且,要唱你自己的歌。”

    “嘁,那你还不承认你是迷弟。”

    夏庭晚忍不住笑了。

    和纪展说话总让他感到很清爽的开心。

    其实之前他也悄悄担心过,他们之间隐约的暧昧,如果就像他当年和邢乐的朦胧感情那样,揭破了之后反而陷入尴尬境地,那么对于他来说,再度失去一个真心欣赏的朋友,实在是很伤感的一件事。

    但幸好,纪展是简单纯粹的。

    和纪展在清迈的那一夜,就像是泰国的夏风一般爽利地拂面而过,并未留下任何多余的黏腻。

    ……

    另一方面,夏庭晚也没有放弃想要和尹宁好好相处的希望。

    这几天,他一边反复细读《寻》的剧本,同时也尝试着在家里和尹宁多一些互动。

    他买了一套《秘密花园》的填色绘本,想要和尹宁一块儿填色。

    h市下起了细雨,或许是快入秋了的缘故,夜风也渐渐转凉,夏庭晚把窗子打开了一条小缝,泡了一壶橘子茶放在桌上。

    其实如果不是和尹宁的关系并不密切,这多少算得上是很温馨的场面。

    夏庭晚打开绘本,让尹宁挑了一页线条比较简单的,然后把一套120色的水彩铅笔都摊开放在桌面上,很认真地询问道:“宁宁教我吧,选什么色调好看?”

    尹宁最开始低着头不说话,过了一会儿,从褐色调的十几只铅笔里,跳出了几只比较浅的塞到夏庭晚手上,然后指着绘本上的猫头鹰小声说:“你给猫头鹰的头上色——”

    “好。”

    夏庭晚很听话,按照尹宁的指示拿起铅笔一笔笔地画了起来。尹宁自己挑了好几只绿色的铅笔,给猫头鹰周围繁复的叶片上色。

    夏庭晚对画画一窍不通,又不知道多少年没握过画笔了,哪怕只是上色,自己也觉得笔触无比笨拙。

    尹宁要求很高,一看到夏庭晚画出线,就伸出手掰开夏庭晚的手指,很执拗地低头用橡皮把有瑕疵的区域通通擦掉。

    夏庭晚很明显地感觉到了来自小男孩的嫌弃,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尹宁左眼视力受损,画画时也要稍微偏着头,有时脸没转过来,左眼又看得模模糊糊不真切的时候,就会把颜色画出界。

    尹宁又似乎有点偏执。

    有一片叶子没画好,他就用很大的力气反复用橡皮擦来擦去——颜色掉了,又重新上,再擦掉时,只听“嘶”的一声,竟然是画纸都被磨破了一小块。

    “宁宁——”夏庭晚有点担忧地抬起头,刚开口。

    只见尹宁忽然用力地把手中的铅笔摔在了地上。

    他似乎还不解气,又推开夏庭晚的手,把两个人一起画的这一页绘本嘶啦一下子从本子上扯了下来,揉成了团扔了出去。

    男孩子的眼睛发红,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小小的脸上的神情,有种叫夏庭晚感到害怕的暴戾和愤怒。

    “我讨厌你。”

    尹宁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趴在桌上,声音带着一丝呜咽:“看不清,左眼总是看不清,我不想画画了,再也不想画了。”

    夏庭晚看着尹宁瘦小的背脊,手指抬起来,颤抖着想要触碰男孩的肩膀,可却始终不敢放下去。

    听尹宁那样说,他心痛得也快要哭了。

    ——

    “对不起、对不起……”

    夏庭晚声音打颤地说:“宁宁,你已经知道了,是吗?”

    尹宁伏在桌上,身体一直发颤,过了许久才小声说:“我……我问子辰哥哥,为什么我一定要和你住在一块,是苏言哥哥不要我了吗?他告诉说,因为你做错了事,想要补偿我,想要我原谅你……我、我就知道是你。我之前就想过,为什么你脸上也有伤疤,而且一看到我,就……就很奇怪。”

    夏庭晚听得有些失神,可是这却又的确是意料之中的事。

    他心里明白——尹宁迟早要知道的,这本来就无法隐瞒。所以他也从来没想过要刻意去掩饰。

    他第二次见尹宁就失态地不停道歉,还要苏言把他拉起来才勉强制止自己,其实那个时候的表现,就已经足够让人疑心了吧。

    他是没有立场去责怪任何人的,哪怕是温子辰和尹宁说的,道理上来讲也没做错什么。

    他之前想,或许和尹宁修复一下关系之后,再来慢慢讲述会好一点,但是其实仔细想一想,那又有什么不同——他到底是酒驾撞人了,所以也没什么好委屈的。

    夏庭晚努力平静下来情绪,他深吸了两口气,低下头把四散的铅笔一只一只收进铁盒里,然后看着尹宁趴在桌上的后脑勺说:“宁宁,对不起。”

    他重复了一遍那三个字,想着男孩趴在桌上说不想画画了的样子,自己也觉得好无力,轻声继续道:“其实我也知道,现在再说一万遍对不起也是没用的……照顾你,的确是想补偿,可是这样的补偿,对你来说,也已经是造成伤害后的亡羊补牢。你、你讨厌我,是应该的。”

    尹宁听他这么说不由抬起头,盯着夏庭晚说:“我讨厌你,我也不想原谅你,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原谅你的。”

    男孩的眼圈是红的,可是却倔强地不肯流泪。

    夏庭晚鼻子一酸,他蹲下来,却不敢再看尹宁的眼神,低下头,喃喃地说:“好,不要原谅我,宁宁不要原谅我。”

    尹宁一把推开了他,掉头跑进了自己的房间,把房门反锁了起来。

    ……

    深夜里,尹宁忽然肚子痛了起来。

    夏庭晚想带他去医院,可是尹宁蜷缩在被窝里把脸都蒙上。

    无论夏庭晚说什么,他都死活都不肯去,只是一个劲儿地闹着要找温子辰,要温子辰来陪他。

    夏庭晚虽然担心,但他不能像寻常的家长一样强硬起来,又实在拗不过尹宁,情急之下不得不给苏言打了个电话。

    “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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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言过了好一会儿才接,一开口就带着浓浓的鼻音,他声音本来就低沉,此时听起来,更是几乎把话都捂在嗓子眼里。

    “苏言,你感冒了吗?”

    “嗯,”苏言声音沉沉地应了一声:“发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