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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章
    正文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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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莉莉在首都机场与郑东刚刚谋面的时候,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是一种不祥之兆。这位身材高大,长着瘦长脸,留着短发,剑眉高扬,星眸生辉的a省“扫黄”办公室副主任曾经像是梦魇那样压在她的心头,不时勾起她对那段难以启齿往事的回忆。她明显感到他的冷傲和不屑,尽管此刻他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真是冤家路窄,她只能在内心叹息。

    她是带着面具生活的漂亮女人。真实的她,徐娘半老,女性的靓丽是靠美容术、脂粉等等化妆品来维持的表面的虚荣。她漂泊半世,无以家为,就像是无根的浮萍,随风浪迹而无处立足,她已不可能是脱俗绝尘的莲花出淤泥而不染,只能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了,如今是上了贼船,在黑道上闯荡江湖又那得干净呢。她屈就的是金钱,也只能为金钱所亵玩,这是人生一个难以自拔的怪圈,只能是两眼一抹黑走到底了。如是,导致了在生活中也只能是一个粉墨登场的演员,根据需要出演各种角色:纯情的淑女,高傲的贵妇,卖身的娼妇,无耻的女皮条客,风度翩翩的女翻译,精明的女老板……

    册上次看到郑东的照片和简介时就有一种本能的恐惧,他那虎虎生威的眼神,似乎能洞悉她内心的恐惧。他不知道她就是当年的艾君红,而她知道他,他还是当年的郑东,他随时可能把她送上审判台;而那个李一帆却是攫住她灵魂的魔鬼,使她难以摆脱,因为她的灵魂已经押给了魔鬼,她的身心和肉体只能听任魔鬼的摆布而别无选择。至于那位打着性学专家旗号的任铭书先生,只是穿着教授外衣的而已,凭她那双久经风月场的杏眼,她就能一目了然洞悉他的y邪用心。不过眼下他还有利用价值,当今社会没有那身华丽的外衣,要想成事却也难,这外衣象征着权力,国家的专有出版权,因而这杆大旗还是要拉的,尽管拉这面旗的价格不菲。这旗作为冠冕堂皇的标志,以示正统合法也好,作挡风遮雨的帐篷来得安全也好,作掩盖丑恶藏垢纳污的锦被也好,总之在这旗下需要她演什么角色,她还得身不由己地去扮演,因为这种表演本身也能换来丰厚的收入。如果这舞台是用金银堆筑的,这戏的出演还是值得的。

    这戏子生涯就是她安身立命的依靠。人生犹如舞台,你方唱罢我登场,有人求名,有人求利,既然名份已堕,也就只剩求得利益了。

    她可以暗暗自我安慰的是,郑东并不认识她。但是不知怎么的,一见到他,她的头皮就发麻,心跳就加速,还是紧张得不能自己,所以还是像躲避瘟神那样避开他比较安全。尤其是刚到德国的那天晚上,他像是一个白色的幽灵显现在阳台上,着实使她吓了一跳,正在清点数字的她差点没把登记簿吓掉在地毯上。还是鬼精灵似的李一帆,迅速启动了电动门帘。

    她这才自我解嘲地说:“这么晚了,这家伙还在游荡,怪吓人的,不要出什么事。”

    这使她想起了岁月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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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莉莉的家乡是江南水乡的溪城市。这座古老而富庶的城市绕溪而筑,城中有山称溪山,系茅峰山山脉的一支,现辟为公园。城外有湖,名清溪湖,环山而建,烟波浩渺,包孕吴越。溪城市山清水秀,物产丰饶,湖山相映,景色绝佳。

    艾莉莉出生于当地驻军的一位首长家里,母亲也曾为市政府属下的中层干部。和她同时出生的还有一孪生妹妹。首长行伍出身,从沂蒙山区南下渡江,进入江南,故将一双女儿分别取名艾君红、艾彬红,以示女承父志、不忘家风之意。君红、彬红自是首长的一对掌上明珠,聪明灵秀,模样可人。一对小姐妹在风和日丽下悄然长成,可惜“文化大”风暴骤起,使她们学军、学工、学农,就是文化未能学到什么,在乱哄哄的社会动乱中临近毕业,今后的道路自然一是下农村,一是下部队。从家庭的渊源来讲,当然还是要秉承家风去部队锻炼的,况且那时候城市已被军管,父亲顺其自然地进入溪城领导班子,去部队当女兵是当时最最时髦的选择,非一般平民女孩所能获得的殊荣。于是姐妹俩双双穿上了军装,以15

    岁的低龄被选进了部队这所大学校。

    “文革”后期,又双双被推荐为根红苗正的“工农兵”学员,走进了部队的外语学院学习。三年学业期满,“十年动乱”业已结束,小姐妹俩本来是分到那个十分重要,而又离家很远,很偏僻的山区去从事保密性极强的工作。然而,善良的父母亲不愿她们远行,于是她们又像是远去的燕子双双转业回到了江南那座秀丽的湖滨城市,一个进了报社,一个进了旅行社。

    工农兵学员的身份自是那个畸形时代的畸形产物。三年大学生活,学习外语仅仅是皮毛,社会实践占去时间不少,加上一年的部队实习,可资利用的时间就十分有限。小姐妹俩中,姐姐能歌善舞,性格活泼外向,妹妹沉默寡言,性格内向,秀外慧中。姐姐的社会活动就比较多,而妹妹则更潜心于埋头学习。那年头大演洋板戏,竟也将“思想宣传队”改成了样板团,像模像样地排练起《红灯记》来。李铁梅一角挑中了姐姐,于是姐姐就与妹妹分开单独住到宣传队,一心一意去演戏。

    排戏期间,宣传队的指导员也是院政治部文化处的干事,对这位活泼可爱的经常给予特殊的关照,经常和她进行“一帮一,一对红”地进行促膝谈心,自然也惹来了一些流言蜚语。指导员年龄不大,也就二十二三岁吧,眉清目秀,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

    在《红灯记》中出演叛徒王连举。

    年轻的指导员出身将门,年纪不大,阅历丰富,见多识广,博学多才,虽未经正规大学学习,但属于“老三届”高中生,知识底子雄厚扎实,且经“文革”活动的磨炼,勤于思考,酷爱读书,精神状态、生活经验要比艾君红这类“新三届”成熟得多。

    指导员写得一手好文章,是学校宣传队的编剧兼导演。他们之间的所谓促膝谈心,也只不过是营区里梧桐树下的漫步交谈,一种青少年男女朦朦胧胧的异性相吸而已。指导员这层干部子弟中是属于早期参加过“文革”、“破四旧”运动的代红卫兵,是怀着叛逆心态揭竿而起造旧教育制度反的青年知识分子。他们是血统纯正、自命不凡的天室贵胄,他们是以天然接替人自居,有着理想主义的激情,以解放全人类为情怀的一代狂热青年。运动后期,父母在政治风浪中失落,权势丧失后的一批去了农村;仍在权力峰巅、挥斥方遒的那批军队干部子弟大部分去了部队。指导员属于后一类,自然进入了军门,子承父志。他们中的一批人都在不同的层次和角度对自己的过去进行过反思,尤其像指导员这类有思想的青年,在读了《第三帝国的兴亡》之后,把红卫兵运动与当年纳粹党徒的排犹行径进行比较,次感觉到了当年的幼稚。希特勒的“焚书”,对犹太人、基督教徒和马克思主义者的迫害与“破四旧”中的疯狂举动在破坏人类文化,践踏文明,实行法西斯主义方面没有本质的区别。他们这一代因此被称为“思考的一代”。而指导员的这类思考是在与军营中的干部子弟小圈子中互相借阅、传递“禁书”以互通信息,赋诗言志以交流情感的过程中孕育而成的。因而,这批“老三届”知识青年中的不少人后来都成为出类拔萃之辈,至今仍然活跃在中国的人文社会科学舞台上,领一代。

    书籍成了传递青年男女之间微妙情感的道具。这些书包括从内部发行的描述苏美两国间谍战的《秘密战》到政治类图书《和平的反》、《格瓦拉传》,从供内部批判用的苏联小说《你到底要什么?》、《落角》、《多雪的冬天》、《州委书记》、《人世间》到日本军国主义作家三岛由纪夫的《丰绕之海》三部曲等等,以及“文革”中缴获的古今中外“黄书”——其实也就是类似《红与黑》、《红楼梦》一类的中外名著。总之,在他们这圈子内可以阅读到许多普通老百姓不能阅读的书籍。他们如饥似渴,各取所需,相互交流,相得益彰。

    艾君红是由于指导员的提携,才闯入了这个神秘的圈子。这个圈子中的人一到节假日就会从学校各个班级主动聚集在一起。多半是在大礼堂的后台,席地而坐,不分官阶高低围着一块塑料布,中间有酒瓶、各类罐头盒、花生米、猪头肉、几盒香烟,他们各取所需,有点像绿林好汉聚会的样子。然后海阔天空地神聊、胡侃,话题信手拈来,大到国家大事、上层小道消息,小到风花雪月、花边新闻。有时对酒当歌,诗词喝和,相互传抄,以助谈兴。有时在一些问题上观点不同,展开激烈的争论,双方面红耳赤,互不相让。就是在这种思想文化的交融、碰撞中激起了青年人最初的思想火花。艾君红闯进了一个令她惊奇的世界,军营中竟然有这样的一种“沙龙”式聚会。烟香缭绕,烈酒醉人,酒酣耳热之际,往往就是真知灼见吐露之时。这些军中才子们一个个妙语连珠,口无遮拦。在这时,她像是一个懂事的静静地聆听,从不插嘴。然后将他们传阅的书籍,再借回去看。在那个充斥文化荒漠的时代,这里无疑是她吮吸甘露的一方绿洲,在这里她完成了最早的文学启蒙。

    她至今回忆起那段在宣传队的岁月,无拘无束的生活,寒夜拥被读禁书的乐趣,仍然激动不已,此情此景仿佛就在眼前。那时他们共同感兴趣的是苏联著名作家柯切托夫的作品《你到底要什么?》。作家以精湛的现实主义创作手法描绘了苏联社会在大变革时期青年人的思想轨迹,不同青年对生活的思索、追求,帝国主义、老法西斯分子、旧俄贵族三位一体联合对苏联进行破坏、渗透。30年后中国似乎又重复了当年苏联走过的路,以更坚定的步伐向世界开放。当然,作者的思想倾向是保守的斯大林主义对赫鲁晓夫主义的审视,思想倾向是明显的。然而,那种忠实于生活的批判现实主义魅力却凸透着当年老托尔斯泰的影子,至今看来也是历久常新,而常常令她回味咀嚼。以至于在20年后邬历先生弄来一批蠢丫头模特女郎,准备由她和李一帆先生导演拍摄那幕“脱衣”丑剧时,她还会情不自禁回忆起美国文化特务罗斯先生如何导演布朗小姐为一群苏联青年表演“”的情景。那似曾相识的场面,使她清晰地回忆起早年所看过的这本柯切托夫的作品。不过那时,她已成了久经历练的江湖客,多年的制黄、贩黄生涯使她已完全丧失了羞耻感。

    指导员和她的思想交流,其实只是一个纯情少女和正统男青年之间心灵感应的自然流露。也许这就是爱情,而在那个视爱情为邪恶的年头,人们避免谈情说爱。即使是最纯洁的爱也要打上最“”的旗号,诸如“思想帮助”一类,双方也就显得躲躲闪闪,闪烁其词了。而他们之间的交流说白了是指导员单方面的输出,对她来说只是一种灌输,不过这种灌输带有对当时社会鞭辟入里的批判。这种批判可以说在当时情况下,对艾君红来说是闻所未闻的。对她也是一种思想启蒙,虽然这种启蒙随着她人生坎坷的旅途已经在污浊的社会氛围中消弥得荡然无存。然而初恋的纯洁却使她终身铭记,永志难忘,这使她陷身于污浊人生后仍潜藏的一股清泉,而这股清泉是再也难以激起生活的激情和浪花了。她陷得太深、太深,已难以自拔。

    但是,这一段经历无论是她在报社打杂,还是追随李一帆走南闯北,身不由己地出演各种角色时都给她的风度、气质、文化素养带来许多料想不到的好处。少女时代头脑中的记忆是如此清晰、明丽,像是一轮永不褪色的彩虹,永远折射出使人欣慰的五彩之光,给她那黯淡无色的人生旅途,带来一份烛照人心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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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和她的最终分手是在林彪事件爆发之后,年轻英俊的指导员永远在她的视野中消失了。后来才知道,一向自视甚高的指导员,他的父亲原来是大军区的空军副参谋长,原是四野林彪属下的一员虎将,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地卷入了林彪谋害领袖的阴谋,终于随他的政委一起走进了“林彪死党”的行列。于是他这个昔日军校的“白马王子”马上成了被打人另册的“灰姑娘”,他被复员了。

    他和她的分手,是在学校营区外的那片小树林里。她已经回到了学员队,她们的分队长是原指导员的一个哥儿们,给她带来了他写的一个纸条。当她看到他那熟悉的笔迹时,心中突然涌起一种难以名状的兴奋,表情立即不自然起来。分队长却灰着脸告诉她:“他复员了,因为家庭原因,明天就要离校。他是一个好人,你应该去见见他。”并破格同意她请假,去与他作最后的告别。

    他们漫步在秋叶飘落的树林中,萧瑟的秋风无情摧落着枝头的一片片枯叶,他们踏着脚下厚厚一层落叶,在林中蜿蜒的小径上走着,走着……长时间地相对无语。他眉头紧皱,两手插在裤兜内。她面无表情,紧紧跟在他的身后,还是像以前那样,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两人心中飘浮起一缕缕无奈的惆怅。秋风在他们身边柔柔地吹着,高高的白杨树枝头飘扬着青绿、淡黄和褐色的叶片孤零零的,存几分淡淡的凄清。她似乎等待他表示什么。

    他终于鼓足勇气,用他那深沉的目光凝视着她秀美的杏眼说:“我就要复员了,成了老百姓,你还在部队,但愿我们的友谊长存。我原来以为我们的友谊会顺其自然地升华,发展……而现在已经不可能了。”

    “为什么?到地方我们可以保持联系,我从你身上学到了许多,真的……”她睁着好看的杏眼,真诚地表示。

    “这是不可能的,我已是老百姓,而且还背着政治问题的家庭包袱,在我们这个高度政治化的国家,‘政治问题’意味着什么,你看到那些地主、资本家、右派分子的子女的生活了吗?我现在和他们一样已沦为‘贱民’阶层,而你是部队小军官,以后入党、提干,按部就班地升迁,而我的命运之舟只能任凭政治潮水的涨落而升降了。”说完他长叹一声。

    他真诚地说:“君红同志,在军校的几年生活中,有幸认识你这样冰清玉骨的女性,己愿足矣,我会永远珍视我们纯洁的友谊。”说完,他仰首苍天,上唇咬着下唇,眼中泪光晶莹闪烁,却没有流下来。

    突然,他破天荒地用手抚着她窄窄的肩头,像大哥哥对那样说:“我会带着这段纯洁的友情去重新感悟人生,并开创新的生活。也许路很艰难,但是‘艰难困苦,玉汝于成’、‘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我是准备走艰难曲折的人生之路的。还记得俄国的‘十二月党人’吗?那是一群青年贵族,却甘愿放弃安逸的生活,为了理想而自我流放到西伯利亚,反抗沙俄的专制统治。我不会消沉。‘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我们这一世末了,已经被斩。‘高岸为谷,山谷为陵’,这就是中国的政治,是人生的又一道风景线。这一道风景线等着我去发掘、开拓,也许它会有许多顺境中不易发现的价值,像曹雪芹,像蒲松龄。”

    她只是眼中含泪默默地听着,慢慢用手挽起他那粗壮有力的臂弯,头慢慢地靠在他的宽阔肩头。她想说“指导员,我爱你”,但终于没有说。他的情绪起落极大,一会儿悲壮,一会儿又有点消沉。他竟然吟颂起《红楼梦》中甄士隐的《好了歌注》: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在蓬窗上。说甚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昨日黄土陇头埋白骨,今霄红绡帐底卧鸳鸯。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

    那低沉悲凉的男低音回荡在空寂凄清的小树林中,他感受着当年曹雪芹家道中落的悲伤,咀嚼着人生无常的悲哀,此时热泪盈腮,情难自抑。是的,原来的他是那么自信、自负,但当他的家庭跌入社会的低层时,他那历经从云端跌入地底的特殊体验,当有多少发人深省的人生感悟啊!他开始真诚地检讨人生,他背颂着苏联作家巴巴耶夫斯基的小说《人世间》中引用的涅克拉索夫的诗句,“我们不懂,我又怎么能懂:人世间决不限于我们这些人,有的人热泪涔涔,却不是由于个人的不幸”。对“红卫兵”时期破“四旧”的荒谬和“血统论”对许多同学、同胞的伤害,开始了真诚的人生忏悔。

    中原大地的秋风,把满目的绿色吹去了。原来绿荫覆盖的林荫道,成了一条光秃秃、灰蒙蒙的尘土飞扬的路,蜿蜒曲折地通向附近的村庄,留下几分夕阳西下的凄凉和寂寥。晚霞勾勒出远方的村庄,淡淡的炊烟袅袅而上,忙碌了一天的农家开始日落而息了。他们和许许多多的芸芸众生一样不求辉煌,只求平平静静、安宁而富足的生活。因而没有权势升腾给他们带来的荣耀,也没有权势失落后的凄惶,真正地达到了安贫乐道,“不为物喜,不为己悲”的恬适境界。指导员在晚霞的沐浴下沉思,他的剪影在刹那间美极了,一副看破红尘大彻大悟的智者形象。他在默默地喃喃自语,又仿佛是在对小君红倾述着。

    最后分别的时刻到了。他把自己粗壮有力的手掌伸向她,他把她那白皙纤细的小手紧紧握在手中。这是他们次像朋友那样握手,她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哭了。

    他拍着她的肩膀像是哄那样柔情地说:“原本我想对你说,我爱你。但现在没有必要了。我们还是说友谊长存吧!爱是不如友谊那样巩固的感情,而且无论如何也是更自私的。只有在与友谊并存的时候,爱情才是巩固的、长久的、忘我的。在困难的时刻,在人生道路上时时遇到摔跤的地方,友谊会辅助爱情。在爱情无能为力和不忠实的时候,友谊却能坚持,能给予你一切。再见了,但愿你记得我。我这儿有一首诗送给你,回去再看。”他递给她一个信封。

    她的青春偶像就这么迈着坚定的军人步伐消失在秋风夕阳里,而且像风吹散了梦那样永久地消失了。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失落。他们没有卿卿我我的山盟海誓,只有相对理解的相互凝视。他像离开了雁群的小鸟独自飞向前途莫测的远方,他像离开大河的溪流艰难地去开拓自己的河道。总之,他像是一个男子汉,从此摆脱了父母的羽翼,凭自己的智慧走出一条崭新的人生之路。真是聚也依依,散也爽爽,这个美丽得令人发颤的童话故事永远铭刻在她的记忆里。

    她是不知道怎么回到宿舍的。含泪打开那信封,那是他写给她的一首诗:

    虚花悟

    莫道征途坎坷,世间何处无沟壑?灭绝虚荣尘垢,烈火冶炼精魄。说什么世外桃园阑,那有仙山琼阁?又何须,自叹空负壮志无处落。看世上,明月尚有阴圆缺,人生那无悲离合?斩删那愁情忧思心开阔。终究是,儿女长逝工农怀,鸿鹄南归觅旧窝。似这般,长江之水东入海,却看那惊涛拍岸势磅礴,劈峭石,击顽波。

    这是一首气壮山河的归来去辞,一曲新美如画的秋歌,带一点秋色的迷茫和悲壮,而更多的则是对人生的感悟,不失理想主义的激情,虽不免稚拙,然而记录了一段如诗如画的美好情怀。如果要说这就是艾莉莉的初恋的话,那么就是她最弥足珍贵的一段恋情,终身难忘。

    以后,年轻的指导员消失在茫茫的人海中。他们通过几封信,指导员文笔依然优美,信写得如同散文,谈人生,谈哲理。但是这种感情的维系,有如放出去的风筝,越来越遥远,最终被狂风所吹断,断了音讯。那是在1976年的“四五”运动之后,听说他写了不少悼念周总理的诗词去了天安门,他是不甘寂寞的。他当过电车售票员,因为“四五”运动,进了监狱,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平反,后又考上了研究生。等他们再度续上那根难以了却的红丝线时,他已是北京大学年轻的社会学教授,不时有文章见诸于报端。艾君红转业到报社,发现了他的文章,带着美好的憧憬,给他去了一封信。他回了信,已经没有了当年的激情,却多了几分成熟的理性。他已经结了婚,有了孩子。他珍惜那段纯洁的友情,写了一首诗回赠她。这是一首新诗:

    绿洲

    九曲回肠/有如蜿蜒的江流/默默地默默地/流经你的身旁/你是一片葳蕤的绿洲/花儿在心间放着馨香/你是一座安谧的小岛/鸟儿在胸中低声浅唱忐忑不安的心/像是在冰河里叮咚作响掀不起波涛惊天/拍岸跌宕/激不起浪花凌空/随风飘扬/濡不湿凄凄芳草/寻泽觅芳/抛下悠长的遗憾/匆匆地远走他乡我是浩浩东去的江流/怕扰乱你如诗的柔肠/藏匿起澎湃的/更那堪回眸相望/我是悄悄陨落的太阳/怕惊醒你如画的梦境/收敛起眩目的光芒又怎生将此情此景相忘收信阅诗,她大哭一场,不久她也结了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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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君红转业到了《溪城日报》,既不能当编辑、记者,又不可能当负责干部。因为她的中文水平仅小学生而已,半调子的外语在报社根本用不上。她被分配到办公室当秘书,实际是打打杂,管管文件。等到父亲一离休,连打杂也难了,被调到了发行部。她的悲剧是从调到发行部以后开始的。

    艾君红的爸爸艾军伟是从鲁南解放区入伍的老战士,参加过抗日战争,从战士一直干到了副师长,后以正师名份离休。老爷子生平无大爱好,惟喜欢收集望远镜。各个年代、各个国家的望远镜大大小小几十个,闲暇时拿出来擦拭、赏玩。从清末北洋舰队使用的直筒独眼龙,到缴获的日本皇军的鬼子镜,以及国民党高级将领使用的德国造的“蔡斯”望远镜,从50年代苏联老大哥赠送的苏式军用望远镜到援越抗美时期越南人民军送的法国式望远镜,应有尽有,每一个望远镜都有一段小故事。君红、彬红两姐妹是玩着爸爸的望远镜长大的。最值得老爷子珍视的是他解放南京时率领先遣团,攻破蒋军江防前线,占领南京“伪总统府”后,刘伯承元帅奖给他的那架。他曾不止一次地向女儿讲述过这段奇特的经历,这架德国造望远镜原属国民党一位中将军长,由蒋委员长亲手赠送,并刻有“蒋中正赠”的字样。在淮海战役中军长被俘,望远镜则成了战利品,一直由刘伯承元帅使用。当时,这位赫赫有名的王牌军长竟然冒充伙夫,躲在柴禾堆里,被艾军伟的部下生俘。当瑟瑟发抖的“伙夫”被押解到团部时,“伙夫”简单的白布包袱中,除了换洗衣服外,就是这架德国造的高级望远镜。艾团长仔细审视这架望远镜,发现调整焦距的镜架底部刻有“蒋中正赠”的字样,于是对“伙夫”的身份大生疑窦。经突击审问,“伙夫”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真实身份。这架望远镜还是被作为战利品上交了。攻下南京城后,刘元帅得知艾团长有收集望远镜的雅好,于是慨然相赠。当时他所在团的政委几次索要,他都未舍得放手。但是30年后这位老战友为儿子求婚时,老艾却爽快地答应了。他们成了亲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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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君红的婚姻她自认为是不幸的,是父母包办的产物,双方青梅竹马,太熟悉,因而也就缺乏吸引力。她根本未想到,这个像姑娘一样文文静静、性格内向的伙伴,将来会成为自己的丈夫。他们太熟悉,也太随便了,熟悉得如同兄妹,随便得如同家人,就像是熟悉身边的一本书、一张唱片那样,再好看的书长久地翻看也就淡然如水了,再好听的唱片听久厂也就索然无味了。总之婚姻缺乏吸引力,感情缺乏新鲜感,将预示着他们必然分手的悲剧性结局。

    在艾君红的眼中,他是一个生性腼腆,不善言词,性格内向的小伙子,有着姑娘一样白皙的皮肤和清秀的面容。过去他就像是她的伙计,从来也不敢拂逆她的意志,去办自己想办的事。而现在竟然要成为自己的丈夫。这样的夫妻生活肯定是缺少情趣而味同嚼蜡的。她希望的丈夫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敢作敢为的大丈夫,像电影《追捕》中的杜丘,而不是只懂向女人献殷勤的奶油小生。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士别三日,自当刮目相看,况且姑娘与小伙伴已相别十年,十年后的伙伴已长成了大小伙子。虽然还是那么白白净净,相貌可人,但已经大学毕业。他是学无线电通讯的。毕业后分配到工厂,由技术员、工程师到车间主任、副厂长,工作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他还是不爱讲话,那决不意味着对世事的茫然无知,在本专业的领域内他是佼佼者。眼下厂里正在引进一条日本彩电生产线,他是工作责任心极强的技术副厂长,经常加班加点,自然少有时间去陪她聊天、逛商店、旅游。于是使得新婚的君红显得有点落寂。

    作为副厂长的丈夫,是学工科的,他的专业特长是无线电技术,而对文学、历史、哲学等文科知识多少就显得有点相形见绌,与妻子缺少感情上的交流,久而久之双方隔膜就越来越深。小日子过得平平淡淡,艾君红根本未品尝到爱情的甜蜜,反而感到内心的孤独和苦闷。每当丈夫夜以继日地加班加点,孤寂无聊的长夜难以排遣时,她就会睁着眼睛,想着与指导员之间那种朦朦胧胧的异性相吸而又不乏诗情画意的往事。如果说往事是一幅朦胧而美丽的画卷,那么这画充满着月下观潮似的心里悸动,雾里观花样的微妙情愫,实在太令人追忆和回想。她是一个想象力丰富的女子,感情充溢如同满出池子的春水,这春水肆意流淌就滥了。有时在柔和的台灯下,独自一人打开她紧锁的抽屉,捧着自己少女时代的日记,指导员的诗稿,精神的小舟在爱情的湖水中飘来飘去,将她带到那如诗如画的过去,常常激动得泪流满面,无法自己。于是,现在的家庭生活就有了某种地狱般的感觉。尽管这地狱舒适、雅致,

    像是一个温馨的陷阱,有着金丝笼般的豪华,但毕竟是精神和情感的牢笼,是一个无法摆脱的牢笼。她不是《玩之家》中的娜拉,她应当有着安娜.卡列尼娜式的勇气,去寻找自己的渥伦斯基,她隐隐约约地预感到有那一天。她要摆脱这个当代平庸的卡列宁式的小丈夫,她不需要当厂长夫人,而要当一个女人,一个真正的女人,心理和生理都满足的女人,一个不受家庭束缚,独立自主的女人。她常常带着这么些古怪的念头,独自进入梦乡。

    有时,她发出均匀的呼吸沉沉睡去的时候,满身汗臭,一脸疲倦的丈夫才从厂里归来。他粗粗洗漱就钻入了温馨的被窝,就着柔和的灯光,看着妻子秀美的面庞挂着泪痕安详地睡着。男子汉的意识开始苏醒,在体内慢慢像潮水那样高涨。这软玉温香的美妙是属于他的,他却疏于开垦,播种,等于把一块肥沃的土地抛荒。他轻轻地吻着妻子的,轻轻吸着她的耳朵。像是梦语喃喃地轻轻叫着“君红,君红……”她在梦中翻过身来,他就势搂紧了她的纤腰,一只手去动手脱她的衣服,她睡眼惺松地接受他的动作。他的动作快速而缺少过程,有如单枪直入地快速,她还未感觉到潮水涨起的快感,这边气喘如牛已结束了战斗。他满足地沉沉睡去,接着鼾声如雷。而她却难于再进入最佳的睡眠状态,双眼盯着漆黑的天花板,呆呆地出神,继续着胡思乱想,直到天蒙蒙亮才又睡着。而他又要起床、漱洗。

    几天下来,她就被这种生活折磨得神经衰弱,对她的小家庭生活感觉到沉闷苦涩。她整个成了他的工具,而享受不到的欢乐。她成了他的保姆、厨娘,忙于家务。为了保持身段的玲珑,她始终不肯生育。这当然是她看到了这个家庭出现的裂痕,并预感这种脆弱的关系会有断裂的一天,她要顺其自然地等待,因而不愿意那怕一丝一毫能够焊接这种关系的可能存在。当然,这是瞒着他的。

    艾君红去上班,不如说是百无聊赖地混日子。看小说、喝茶、聊天,无所事事,只是完成一些跑跑腿、打打杂的事。再一项重要任务就是每年在报纸征订前后出场帮助经理宴请、招待邮电局、宣传部、组织部、新闻出版部门的同志,还有订数特别大的单位有关人员。她仪态万方,生性活泼,气质高雅,还有好酒量。有着文艺宣传队的底子,她能歌善舞,吃饭、喝酒、唱卡拉ok、跳舞,陪经理拉订数成了她的主要工作,好在她能够应付自如。久而久之就成了报社的“社花”,人们背后又称她为报社“交际花”。当面年轻的记者们还是将她捧为报社一枝花,她也是自我感觉特别好。于是更加遗憾地认为她是好花插在牛粪上了。随着时间的推移,“社花”终于名声大振。墙内开花墙外香,红杏开始出墙。

    红杏枝头春意闹,打破了婚姻、家庭带来的冷寂,她开始拥有她自己的“圈子”。圈子中的朋友有不少发行界、娱乐界的哥们儿、姐们儿。有着报社“秘书”的头衔,她出入歌舞厅有如入无人之境,被一帮青年男女像是众星捧月般捧着、哄着。她开始找到了自我,

    成功地度过了婚姻初期的苦闷期。当她酒醉熏熏,满脸潮红,深更半夜回家时,耐心的小丈夫在小心翼翼地等着她。她被酒精、舞步、歌声激活的青春、热血开始沸腾,她要向丈夫主动进攻了。她推门进屋,甩掉了脚下的高跟鞋,把黑色的连裤袜三下五除二地扒掉,脱掉外衣,仅穿着裤、戴着xiong罩,耸动着高高的,猛扑向惊慌失措的丈夫。

    而这个有着白皙皮肤,长着络腮胡子的男人竟然推开她拥上来的藕节式的玉臂,避开她喷着酒气的红唇,惊愕地说:“君红,你是怎么啦,浑身酒气,快洗洗去。”他推开她,去打开洗漱间的热水器,为她调好热水。

    她却四肢摊开坐在沙发上,多少有点借酒发泄的意味:“老娘这也是工作,怎么你害怕了,胆小鬼。

    丈夫连拉带拖,把她推进了浴池。在热水的冲洗下,她头脑开始清醒。然而,苦涩的眼泪却随着水流一泄而下。她仔细擦洗着自己宛如女样的光洁皮肤,用香波冲洗着曲线玲珑的身段,有一种自艾自怜的感觉。她冲够了,哭够了,也自我欣赏够了,裹上了毛巾被,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像发的母兽一样冲了出来,心中想的却是今晚一定要玩一玩这个庸俗的小政客,小傻瓜。

    她像变戏法一样,将裹着的浴巾从浑圆的肩头散开。浴巾滑在脚下的地毯上,一尊白玉雕琢的女神像裸露在这个小丈夫的目光下。

    丈夫看到妻子眼中的yu火,惶恐的嗓音甚至有些发颤地说:“君红,今晚你喝醉了,是不是需要休息、休息再来……”

    而妻子说:“不,今晚我高兴,我们疯疯狂狂地干上一场。让我也过过瘾,每回都是你过完瘾,像死猪一样睡去。”

    她长发披肩,圆肩细腰,丰乳肥臀,胸前一对耸立的,因为激动甚至有些上下颤动,浑圆的大腿,肥硕玉秀的脚丫,浑身上下透射出一种成熟的性感。

    他今天确实感到累了,有点力不从心。她的主动进攻使目瞪口呆的小丈夫一时半时回不过神来。她像只母狼一样把自己浑身喷香的yu体压在丈夫身上。闷着他的脑袋,使他喘不过气来。她手、脚、嘴并用,对他搓、揉、吸、吮,使他连连告饶,在她的撩拨下,他迅速地崛起,然而又迅速地败下阵来,尚未进入,就一泄如注,竟然再也无招架之功了。

    她却“哈……哈……”地狂笑,像疯子一样叫道:“不中用的东西,你还能叫男人吗?”于是扔下痛苦万状的他,抱着被子睡到客厅的沙发去了。经她这的折腾,以后年轻的小丈夫就再也难于一展雄风,与她一决雌雄了。他得了,他们分居了。

    此后,她更加放肆地经常出入舞厅、豪华宾馆,成了名闻遐迩的舞厅皇后。

    出事的那晚,她像平时一样在灯光昏暗的舞厅等着哥们邀请。两位小伙子为了争夺与她一舞的资格,在她的挑唆下,竟然动起了手,打得头破血流,而她只是冷冷地观看。在溪城众多追她的男子中,她还未发现她心目中的渥伦斯基出现,为了寻求刺激,她乐意看到男人们在她面前争风吃醋、献媚取宠,以弥补自己空虚的灵魂,甚至不惜煽风点火。结果两帮伤痕累累、情绪激动的年轻人被带到派出所,她却借助昏暗的灯光,悄然离去。《溪城日报》第二天就报道了两帮为争夺舞后而大打出手的报道,只是隐去了本报“一枝花”就是那名舞后的具体细节。

    次日晚,她回到家,一贯晚归的丈夫却早早地坐在沙发里等她归来。他双眼冒着火星,从她打开房门的那会儿就像猫儿盯着老鼠那样盯着她。她不理睬他的眼神,自顾自地走进卧室,那里一片狼藉,桌上放着一瓶女用避孕药,她的日记,她和指导员的信件。显然愤怒的丈夫已经撬开了她的上锁的抽屉。她预感到要发生什么,她什么也不说,只是用母狼一样的眼睛盯着眼前这只可怜得近乎发疯的小“猫咪”。

    “猫咪”没有发疯,他怯懦地回避着她恶狠狠的眼光,用平缓的语气,强压住心中的怒火说:“君红,我们别像仇人那样互相敌视好不好?我们可以心平气和地谈谈。你说你到底要什么?我哪一点对你不好?我是问心无愧的,我x夜忙碌,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希望在一天劳累之后,有一个舒适的环境,平平静静地过日子,等你有了孩子,我们这三口之家也就什么都齐了。而你却心怀二意,不和我商量就乱用避孕药,你是存心不让我有孩子。你再看你那些日记,你保留的情书、情诗,你对得起我吗?你说你没有‘爱情’,难道爱情就是整天缠绵,谈谈诗赋散文,抒发抒发人生哲理?我们都是大人了,不能老沉浸在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之中。我认为,爱就是大家共同扶持这个家,你说呢?”艾君红这回毫不客气地反驳:“你以为这就是生活吗?这种平平庸庸的小市民生活,与过去你爸爸他们那种‘五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式的追求有什么两样,只不过现在换成了家用电器、摩托车、房子、票子、儿子而已。人非猪狗,是要有一点精神的。你看过《伤逝》吗?鲁迅先生说,爱情必须时时更新,才能有所附丽。你太自私,只顾你自己,你以为我是你的奴隶是不是,整天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你想发泄,就像狗一样地趴上来。满足后,又像猪一样睡去。人是需要有情感交流的,你关心过我吗?你知道我的痛苦吗?我们这样的日子只能是苟合,而没有爱情。你看过易卜生的《玩之家》,你懂得娜拉的痛苦吗?”她连珠炮式的发问,

    整个把个工科大学生出身的副厂长轰懵了。

    显然,在文学知识上,小丈夫不是艾君红的对手。他顺着自己的思路进行反驳:“什么‘玩狗之家’,我把你当狗了吗?只有你把我当成猪、狗,刚才还在骂人。我一直把你当女神哄着、捧着。你爱看书,我不反对。人总不能拿书当饭吃,生活是很实际的事,柴、米、油、盐、酱、醋、茶都得有人关心,吃、喝、拉、撒、穿、住、行都要有人操劳,才能不愧对这个家庭。我们总不能一天到晚生活在过去那种不切实际的精神世界里。你的指导员,确实有才气,有情趣,我自叹不如。但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拿别人的长处和我的短处比,我自然是比不上的。但我有技术,有专业,在事业的追求上并不亚于他。我们的生产线已上马,彩电源源不断地供应市场,销售很好。这就是我作为男子汉的成功。我拿的奖金不是为你买了一辆摩托,而我天天骑自行车上、下班,家中琐碎的事从来都是我关心,你只不过是多干了些家务。我相信‘男主外,女主内’的习俗,生活是很具体的,我们生活在人间,并不在天上,一切必须从实际出发。你嘲笑我‘土八路’的父亲,但江山是他们这些‘土八路’

    拼着命打下来的,他们的业绩功垂史册,彪炳千秋,不是你这类混蛋能够污蔑的。作为农民的儿子,我们得为这块土地做些实事。难道你不承认你的父亲也是农民吗?而你干了些什么?整天吃吃喝喝,出入歌舞厅与那些男女打得火热,争风吃醋,大打出手,你知道报社怎么议论你吗?不错,我是‘小市民’,但我为国家日日夜夜地干,创造了利润,这就是我的价值。你们干了些什么?一伙寄生虫而已,是依附在社会肌体上的坐享其成的‘哈巴狗’。你们制造的是垃圾,我们生产的是财富。你他娘的还自以为是高人一等的精神贵族,以为有多么高尚的追求,其实全是狗尾巴上竖红旗骚得慌。你们只是供人亵玩,相互赏玩的‘狗性人’。自己头上没有毛,还说别人是秃子,我没有兴趣去玩你,你还说什么‘玩狗之家’。”

    说到这儿,他愤怒至极,不能心平气和地和她谈心了,逐渐使用一种审问的口气:“你昨晚干什么去了?那么晚回来。今天报上披露了你做的好事,闹得全城都在议论那个舞会皇后,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他的理由很充足,艾君红一时语塞,竟也无言以对,她抱着耍赖皮的el吻,无耻地说:“这事你倒关心起来了,平时你关心了我吗?你有事业,难道我就没有事业?我们女人就活该成为你们男人的奴仆?何况你还是一个每天只知柴、米、油、盐的小男人。我昨天干什么你管得着吗?你管得了吗?实话告诉你,我去鬼混了,找第三者解闷了,我参加斗殴了,我跟野男人了。你怎么着?我今天晚上还要出去,你管得着吗?”

    这时,小男人一反过去的宽容、懦弱,变得愤懑了。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双眼冒火,脑门上的青筋暴突,血涌大脑,仿佛丧失了理智。他抽出皮带,像雄狮那样扑上来,积压心头的愤怒像火山那样爆发,揪住这个女人的头发,口中怒吼着:“你这个骚娘们,欠揍的,老子今天揍死你这个小骚货。”他三下五除二,剥去她的衣服,只留下裤衩、xiong罩,狠狠地抽打她那白皙、光洁的身体。

    艾君红发疯似的狂叫:“救命啊,杀人啦。”

    “叫你叫,叫你喊!”小丈夫随手拿起她的长丝袜堵住了她的嘴,用另一只丝袜捆住她的双手:“你晚上还出去吗?老子叫你见产得人”挥拳向她的脸上击去,那白嫩的脸庞立即肿了起来。他捆住她的脚,坐在她的丰腴的屁股上,嘴里喘着粗气,叼着烟。随后竟将她塞进了床底下。

    她嘴里发出“呜呜”的叫声,泪水沿看红胛肿眼睑往下流,只是奈何不得。心想,他们的关系到了头。

    丈夫嘴里大声嚷嚷:“叫你出去疯跑,给我丢人现眼!”他搜走厂家中的所有钥匙,锁上房门竟然自顾自地走了。

    他们的婚姻关系就这样无可挽回地破裂了。

    她搬出了这个生活了两年的家,住到了报社的单身宿舍。她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