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香满口,他满足的低低唔了一声,舒服的眯起眼,神情刹那间活似犯懒的猫儿,就差喵两声了。
周围忽然一片安静,还没等卫小侯爷反应过来,此起彼伏的“参见皇上”与跪拜时织物的摩挲声已充斥四周。他有些愣愣的抬起头来,正对上昭宁帝若有所思的脸,忽然一个冷颤,手忙脚乱的放下茶杯,规规矩矩的上前行礼:“见过皇上。”
“都起来吧。”皇帝瞬间便恢复到温和含笑的表情,甚至开起了臣子的玩笑:“阿泠看着似乎清减了,范嗔,朕把人交给你,也别使的太狠了,真要缺人就跟朕说,再补你两个就是了。”
中书令大人呵呵一笑:“谢皇上关怀。小侯爷天资颍慧,又谦逊敏捷,臣等莫不感佩,更感激皇上英明,送了大助力来。”
这来回应答,听的卫泠脸上直发烫,又自嘲果然脸皮还没修炼到家。正胡思乱想间,忽听得皇帝说:“都回去做事吧,阿泠跟朕来一下。”
卫泠下意识的一哆嗦,抬头看向对方,皇帝却已转身离去,高大的明黄色背影渐行渐远。
“侯爷,请。”张德客气的冲他半弯腰。
卫泠心里打着鼓,只得垂下头,默默跟上。
这一回,皇帝悠闲的步子却是迈向了御花园。
太液池中,清荷玉立,将开未开,衬着丝丝垂柳软碧,美的十分袅娜。
这般景致,卫泠却是无心赏玩。他战战兢兢的跟在皇帝身后一步的位置,心脏跳的失却规律,咬着下唇,拼命安慰自己说:这是户外,不会有事的。
冷不防皇帝停下脚步转过身,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卫小侯爷猝不及防撞入对方怀里:“啊……皇上恕罪!”他有些惊惶的抬起头看向对方,一时不知该后退还是干脆跪下请罪。
皇帝却一反常态的并未出言调笑,反而淡淡抿了抿嘴角,握住他手臂:“小心。”待他立稳便撤了手。
卫泠有些呆楞的看着他的脸:什么情况?
许是他的表情太过明显,昭宁帝微微一笑,别开头去:“阿泠……不用害怕朕。”
卫泠垂下头,半晌,方才道:“雷霆雨露,莫非君恩。”
皇帝注视着池中央一株粉色花苞,仿佛随口道:“在中书省待了这些日子,感觉如何?”
斟酌了一下用词,卫泠小心翼翼回答:“谢皇上关怀,中书省的大人们都才干过人,克己奉公,阿泠学到许多。”
“齐州的事情,你为国库挽回不少损失,朕还未嘉奖过呢——可有什么想要的?”
皇帝难道真是来跟他谈工作的?卫泠有些糊涂了,不过谨慎些总是没错的,他半垂着眼帘,轻声道:“本是分内职责,皇上过奖了。”
皇帝轻轻叹了口气,忽然问道:“你同三弟说话,也是这个口吻么?”
话题跳跃的太大,卫泠半张着嘴,一时反应不过来。
昭宁帝自嘲的笑笑,慢慢继续向前漫步。卫泠跟在身后,内侍们则是远远跟在一旁,既不打扰皇帝和侯爷谈话,又不耽误接收指令。
皇帝今天的态度太奇怪了,卫泠不由想起那日马车上,裕王同样反常的举动,心中忽然浮起一丝猜测,又觉得难以置信。他看着皇帝的脸,英俊的眉目间有些萧索的意味,忽然心下一软,有些话便脱口而出:“皇上……有心事?”话一出口便愣住了,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昭宁帝停下脚步,回头仔仔细细用目光描摹过他的面庞,许久,唇边浮起笑意:“阿泠这般天真良善,该说姑母教的好、还是不好呢?”
他伸出手,却在离他面庞只剩半寸的地方停住了,看着卫泠有些害怕却不敢异动的模样,意兴阑珊的垂下手,转身继续散步前行。
卫泠呆滞了一下才又跟上,后心衣衫被汗液粘在背上,不知是热的,还是紧张的。
为什么,皇帝的背影看起来……竟有几分落寞。暗自掐一把手心,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前方隐约传来柔媚的笑声,香风细细。皇帝住了脚步,面色平静看向前方。
绿杨影里,分花拂柳般的闪出一个纤细的身影,一身桃红洒金薄纱衫子,手里挽着一枝碧绿的柳枝,笑盈盈面若芙蓉,眼波春水。见到皇帝一行人,仿佛受到惊吓,仰起一张嫩生生小脸,半晌才作惊慌状,袅袅跪倒:“嫔妾不知皇上在此,扰了圣驾,还请皇上恕罪!”接着悉悉索索的,一个小宫女模样的女子也跑了出来,见此情形,吓得赶忙在后面跪倒。
昭宁帝面无表情:“哪个宫的?”
女子眉眼如丝,娇声宛转:“回皇上话,嫔妾乃绛雪斋采女邓氏,小名倩娘。”
瞄了一眼对方鲜艳的衣裳妆扮,卫泠在后头替她捏一把冷汗。
皇帝一抬手,张德一溜小跑上来,弓着腰听他吩咐。
“告诉皇后,绛雪斋采女邓氏,居丧不谨,言行无状,即日起贬为庶人,迁居掖庭。带下去吧。”
“奴婢遵旨。”
女子傻了,直到小太监过来拖人才反应过来,面色渐渐转为惊怖,凄厉的哭喊起来:“皇上!奴婢知错了皇上!皇上饶命……”小太监们利索的堵住口把人拖走,没多久呜呜声便消失在宫墙里。
昭宁帝继续沿着湖边散步,走了两步,回头一看,卫泠犹自在原地发呆。他走回去,看着他平静中难掩惧怕的神情,忽然笑了,是一如既往的使人如沐春风的笑容。牵起他的手,卫泠掌心在冒汗,昭宁帝忽然觉得心底那股邪火熄掉了一些。温柔的将他额角发丝缕至耳后,皇帝转身,却未放开他的手:“走吧,朕送你回去。”
26
时交大暑,酷热渐炽,卫小侯爷苦夏,一张本就不丰腴的面庞,愈发瘦的下巴尖尖。
每日送到中书省的冰盆加了一倍,香薷饮、绿豆汤之类的消暑饮品更是日日送来,膳房送来的食物也变得愈发清淡精致。众人心知沾光,却无人敢点破,只笑嘻嘻道皇恩浩荡。
“轻的只剩下衣裳了。”皇帝将他抱上膝头,耳鬓厮磨,软语呢喃。
卫泠默不作声,采取消极不抵抗政策,视线聚焦在前方笔架上,细白瓷,龙纹青花,上头搁着半干的朱批御笔,砚台里一汪好墨已涸了大半。
皇帝最近变了风格,温存的很,却是点到即止,再未强迫他做太出格的事情。
于是也就这样稀里糊涂的一日一日混下去。
“皇上若无它事,请容微臣告退。”
感觉到身下某个位置一点一点膨胀,卫泠尴尬的挣扎了一下,小心翼翼的请辞。
昭宁帝捏起他精致的下巴,拇指轻轻摩挲过那对形状漂亮的唇,卫泠有些难堪的垂下眼,双手抵着他胸前,不敢出声,却是微微抗拒的样子。
皇帝细不可闻的叹口气,终于松开手:“去吧。”
卫泠睁大眼,盯着他的表情,仿佛不敢相信的样子,作死道:“真的?君无戏言?”
皇帝冷笑:“你希望朕改变主意?”
“不要不要!”卫泠嗖的一下掰开他的手臂跳下来,手忙脚乱的行个礼,“谢皇上恩典,阿泠告退!”
看着他迫不及待洋溢出欢喜的背影,皇帝脸色越来越沉,随手抓过案前御笔,啪的一声拗成两截。
卫泠简直不敢相信,他竟然告假成功了,确切的说……是和某人同期告假。
所以,皇帝的不爽可想而知。
一整个下午,他都坐立不安,神智恍惚的,好容易熬到散值,理理东西就往外走。
每日进出都有固定线路,走熟了,简直闭着眼睛都能出去。卫泠一面思绪乱飞,脚下却依旧信步而行。余热未息,不一会儿就汗涔涔下,发丝一缕一缕黏在额角脸庞,十分难受。他加快了脚步,想着快点回去。
行至弘义阁附近,忽然从墙角伸出一双手,拖住他就往里拽。
卫泠的惊呼被直接吞没在唇舌间。启欣焦灼而缠绵的吻着他,双手捧着他面庞,喃喃道:“阿泠,阿泠,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这是在禁宫里!卫泠好容易才将堪堪跳出胸腔的一颗心脏压回去,有些艰难的别过脸:“你今日当值?”
启欣沉默了。他三日一轮值,卫泠似乎从来不记得日子。
未闻他的回复,卫泠抬起头看看他表情,似乎意识到什么,有些怯生生的试探道:“阿欣……”
启欣苦涩的笑笑:“走吧,我送你出宫。”言毕放开他,转身大步向前。
卫泠在身后看着少年清瘦却挺拔如翠竹的背影,怔怔的,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默默跟了上去。
自从那日启欣一个吻将一切爱慕捅开窗户纸,卫泠犹犹豫豫,且败且退,束手无策。当初不是没有试过拒绝,但启欣的自我放逐让他害怕,如果他有什么事,卫泠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况且,如果真的说一丝好感都无,那也是假话,只是纠葛来纠葛去,这好感里有多少是友谊,多少是情谊,卫泠连自己都有些糊涂了。不像对裕王,自眼起便爱慕深种,彻底陷落,不能自己。
对于启欣,他是充满着负罪感的、被动的、一点一点牵扯着,慢慢沦陷。
忽然想起,某日短暂聚首时,裕王曾叹息着半开玩笑的问他,眼中却殊无笑意:“阿泠,你对荣家的男人,究竟下了什么咒?”
骄阳如火,卫泠只觉得浑身一阵冷一阵热,一会儿额头就沁出冷汗来。
直到两日后上了出城的马车,卫泠情绪才重新欢愉起来。
与从皇帝那里获得放假许可比起来,说服家中公主和侍郎大人则容易许多。儿子与王爷表兄弟俩感情好,一起到裕王的南郊别业小住两天消暑,怎么看都不是坏事。
福宁公主笑眯眯的点了头,再一次母爱爆棚的预备起种种用得上用不上的物事。卫泠有些羞愧,尽力搪塞,只道王府那头什么都有,巴巴的打公主府里备了送去,人家还道轻狂呢。福宁公主想了想,这才罢了。
二人低调出行,因而轻车简从,只带了数人随侍,务求清净。况且,南郊别院里自有王府世仆待命,不愁没人服侍。
出得城来,渐行渐远,眼前绿意渐浓,林影深深。卫泠在马车中有些坐不住了,频频掀开窗帘向外张望。男神在一旁信马缓步,表情少见的十分闲适,偷的浮生半日闲的样子。卫泠从雕花窗棂间有些痴气的偷偷看他,却不知自己的傻模样早就落入对方眼中。裕王浅浅一笑,弯下`身来:“闷了?要不要骑马?”
卫小侯爷双眼一亮:“好呀!”
裕王从窗棂间笑着摸了一把他的头发,然后直起身,叫停马车,抱他上马搂在怀中,接着两腿一夹马腹:“驾!”
林间阴凉,日光如碎金般闪烁着从树叶间泼泄而下。卫泠闭上眼,感受着微凉的风带动发丝从耳畔掠过,身后是熟悉的宽厚的胸膛。有那么一瞬间,忽然把一切烦扰都丢开了,只觉得很安全很幸福,只盼这条林间小径永无止境。
这一带有限的几个庄园俱是皇亲贵戚的私产,裕王府的别院就占了山脚处最好的一块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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