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烈应该恨死自己了。有一阵子他想由着老枪放出自己已经死了的消息,看看林烈会不会有什么反应。可后来又觉得实在是没意思,万一林烈放鞭炮拍手称快气死的还是秦明自己。
那两个昼夜,身上的血都快流干净的时候,秦明只想着不能死,要活着回去和林烈解释,可如今自己真的活着回来了,料理了这帮人之后,他又没有勇气去和林烈解释了。
毕竟,软禁林烈的是他,对他做那样过分的事情的人是他,由于怕引起疑心而没有把老枪排除在监狱看管之外的是他,离开a市安排好一切却遗漏了林烈父亲的人也是他。只不过最终下杀手不是他罢了,可他做的事情,跟直接下杀手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事到如今人都已经死了,又有什么脸面去和林烈解释什么呢?
秦明从肖恩的态度就很能看出问题。他虽然是相信自己,在这次事情上还派人来摆平,甚至给自己治伤的医生都是他从国外调来的,但出事之后,他就没有亲自和秦明联系过。肖恩不是闹小孩脾气的人,这么做的原因只是在告诉秦明,后果很严重,他难辞其咎。
“老大,老枪跑到向家去了,您看我们是?”唐伯俨然顶替了老枪的位置,跟在秦明后头汇报。
“不急,他不跑去向家,我们还没有机会跟他们发难呢。”医生站在秦明身前仔细给他换绷带上药,秦明一边看着伤口一边说,“做什么都要先占个理字,先礼后兵才能天时地利人和。”
“那小林先生那边……”唐伯小心翼翼地问。
秦明叹了口气,道:“有斯密斯当家的在,他应当没有危险。”
“诶,那老枪在牢里做的事儿,您要总得跟小林先生解释一下,免得他误会。”唐伯对林烈其实挺有好感的,不免对自己老大的私事儿也上了心。
“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区别,”秦明说,“这是我自作自受,怨不得别人,找不得借口。”
“这……您这回差点丢了命了,也算将功折罪了……”唐伯细声细气地抱怨。
秦明觉得唐伯和老枪的很大不同,就在于唐伯比老枪更有人情味,他也不在意唐伯暗自数落他,倒觉得自己在这一行里冷漠久了,总还是向往些人气。林烈就不喜欢他身边那些没有人情味的家伙,身边的人若是没了人情味,自己还能有多少人情味呢?换句话说林烈大约也是不喜欢自己的。
秦明又叹气了,心想,要是早点发现自己还是有心的,早点知道林烈喜欢什么,该多好?话说回来,林烈到底喜欢什么呢?自己送他的衣服鞋子,他不爱穿,宁愿自己买,给他钱,他懒的花,宁愿花自己每个月那点薪水,送他车,他不开,宁愿做公交,给他置办房子,他不住,宁愿窝在那个旧小区里天天爬楼……
林烈不喜欢什么他倒是清楚,林烈不喜欢他来强的,不喜欢疼,不喜欢不自由,不喜欢被束缚,不喜欢冷冰冰的,不喜欢没有了亲人,不喜欢自己父亲在牢里受苦,不喜欢强迫。这些他不喜欢的事情,无奈秦明都一件不落地做得干干净净。想到这里他就懊恼地揉自己的脸。
唐伯站在一边,看自己的老大出神了半天,又开始猛地揉脸,顿时觉得受了惊吓,怪自己多嘴,连忙落荒而逃。
第75章 再见
郊外一处山庄,碧水连天,移栽来的冬梅怒放,水榭上摆着一桌茶具,看似悠闲无比。
然而人却没有悠闲的心思。干瘦的男人看了正在钓鱼的老头一眼,很是不满,却也不敢多言。
“老枪啊,你知道我看中你什么吗?”钓鱼那人发话,把鱼线收了收。
“利益相关,向老爷子看中的,不过是我手上的东西罢了。”老枪站在一旁道。
“呵,这也是一个方面。”向老爷子道,“另外,沉得住气的人,才能做得了长远之事。你老枪在秦家这么多年,也算是一等一能沉住气的。”
“老爷子不用夸我了,成王败寇,再沉得住气,一朝起来,仍旧被那小子算计,如今还仰仗老爷子保命。”老枪说。
“你用不着介怀。”向老爷子道,“我保你的命,你保我的命,我们是两不相欠。”
“这么说,向老爷子是知道了。”老枪挑眉。
“你这么跑来,我得惹上秦家小子的麻烦。”向老爷子说,“我向老头不是开慈善堂的,你老枪也不是脑子不灵光,你敢认定我会保你,总不会两手空空的来。”
“明人不说暗话,”老枪道,“向老爷子想必也知道,这些年林家那位躲在监狱里,一直是秦明在照应,而监狱里头的事儿,也一直是我在照看。时间久了,自然手里就摸了张好牌,一抓着这张牌,我便知道,这牌迟早,对我,对您,都有大用。”
“看看,这么多年了,这养起来快死透的鱼,还是想着要跳龙门。”向老爷子踢了踢脚边的鱼篓子,里头几条新鲜的鲤鱼一阵翻腾。“说说牌面,再谈条件。”
“藏东西嘛,当然得藏在保险的地方,而且得是藏多少年都保险的地方。向老爷子可知道瑞士的商行在a市,是有保险柜业务的?”老枪说,“秘密放在保险柜里,那是为了保护秘密,但保险柜可是有钥匙的,这也是为了有一天,能让人打开……”
“说你的条件。”向老爷子皱着眉头道。
“我要做的事情,和您要做的事情,可谓不谋而合。”老枪道,“林烈。我要他的命,换秦明的命。”
“他?秦明能为了这小子豁出命去?”向老爷子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向老爷子,秦明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清楚。”老枪道,“再说,他若是不愿意,你也不吃亏,杀了林烈,您的后顾之忧,不也除了?”
“哼,这件事情,你自己带人办,要钱要人随便开口,唯独不要牵扯到老向家的人,我们可是做正经生意的。”向老爷子说,“还有一条,无论你老枪这次赌博输赢如何,林烈必须得死,怎么死,那就不需要我教你了吧?”
“向老爷子爽快,成交。”老枪皮笑肉不笑地舔了舔嘴唇,笑的扭曲。
几米开外的竹屋内,向平和捂住了前来上茶的佣人的嘴。拉他退到水榭中那两人看不到的位置。
“少爷,您回来了?怎么在这儿站着?”佣人似乎不明所以,痴痴地问,但他看向平和紧张,便压低了声音。
向平和脸色榨白,缓了口气道:“父亲在谈事,不让人过去,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当不知道,省的把饭碗丢了。”
“啊?”佣人是个有眼色的,连忙把嘴捂上,闷闷地道:“我本来就什么都不知道啊,今天一下午我都在厨房帮忙呢,少爷您不也是才进门连口水都还没来得及喝,我才给您端水来的,老爷谈事儿,这附近啊,一个人也没有。”
向平和瞧了他一眼,道:“你倒是个精明的,明儿不用来这帮佣了,去公司里上班,我助理室还缺个人。这边事情收拾收拾,今天就走。”
“诶,谢谢少爷,谢谢少爷!”那人欢喜报了名字,拿了向平和的一张名片,就连忙收拾去了。
见他离开,向平和又沉下脸,望向水榭的方向,眼睛藏在镜片后面,看不清神情。
张义柯到林烈家门口的时候,林烈正在签快递。
快递小哥拿着一大堆包裹又去别处送去了,林烈拿了个盒子放进了玄关。
张义柯低头犹豫了一会,就听见林烈说:“你来了?我最近就在想你大概是要来的。”
他抬头看着林烈,那张精致的脸上,深潭一般的桃花眼正眯着看他。林烈偶尔是这么眯着看人,每当他用这样的眼神,张义柯就会觉得自己根本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张义柯觉得自己勉强扯开嘴角笑了笑,感觉有些虚弱。
林烈把他让进了门,又倒了杯水放着,见他站着不动,又说:“怎么不过来坐?”
张义柯叹了口气,挤出个笑脸,换了鞋坐下。
“你还好吗?”张义柯问。
“我好不好,张老板不是最清楚?”林烈随口答,拿了个苹果,捡了垃圾篓子过来削皮。
“阿烈……”张义柯顿了顿,想说的话在肚子里打了个转,硬是没说出来,看了看四周,道:“最近在家里闷不闷?有什么要买的,我陪你出去买,我看你还在网上买东西,不好又要退货,不如到街上逛逛,还能散散心。”
林烈看了眼玄关上的包裹,翻了个白眼道:“买点润滑剂……还不至于要退货。”
张义柯有些尴尬,却也故作镇定地喝了口水,刚想说话,林烈便开口:“你不是说,向平和跟我们家过去的事情有牵扯?”
张义柯抬眼讶异地看他。
“所以其实我是发快递来着,你刚刚也看到了,一些文件,还有给向氏的辞职信。”林烈削断了皮,看了看垃圾篓,出神。
张义柯想了想,欺身上去握着他的手,把水果刀和苹果都拿了过来,又把垃圾篓捡到自己脚下,就着刚才他削断的地方继续削。
“之前你和秦明的事情,我听说了。”张义柯道:“真是危险,反正也许多天没去上班了,辞职了也好,现在这里不太平,你要不要跟我去欧洲玩一阵子,也不必天天呆在家。”
“我还不想走。”林烈喃喃道:“还不是时候。”
张义柯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了林烈,后者接过,又问:“你父亲怎样了?相处的还好吗?”
张义柯愣了愣,道:“他……也没怎样,身体不好,送回美国去治疗了,国内的医生不够好。”
“你该开心点才是,好歹以为他过世那么多年,现在回来了,你也不用想着给他报仇了。”林烈啃起了苹果,“我会告诉肖恩,不会动他的。”
“什么?”张义柯讶然。
“你说得对,”林烈又嚼了嚼苹果,道:“活着受罪,总比死了一了百了来的难受。”
第76章 老张伪肉
气氛变得有些诡异,张义柯的脑子里正在迅速回忆自己曾经说过的话,而林烈则没有表情地坐着,似乎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苹果上。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张义柯定了定神,转念一想,道:“你监视我?”
“谈不上,”林烈笑,笑的有些夸张,“我死了的老爹给我托了个梦,我不信,所以来问问你,你看,我一问,这不就明白了?”
“阿烈……”张义柯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你很聪明,可你有时真是太聪明了……”
张义柯久久盯着林烈,想从他眯着的眼睛中看出点什么来。他突然想起自己现在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当年次遇见林烈时,他想要从自己眼镜背后的目光中看出点什么来的样子一样。只不过,现在两人换了立场。
“张云山去送消息的时候,我是知道的,但我没有阻止他。”张义柯道,“即便知道是这样,你却不恨我?”
“恨你?你和我的关系,从一开始不就是相互利用吗?”林烈笑道,“我不需要恨你,你利用了我那么久,现在我需要一点回报,如何?”
张义柯突然觉得有些气馁,无论他怎样做足心里准备,在这个人面前,都像是无足轻重的东西,稍稍一两句话就拨开了。他来之前有些害怕面对不知道实情的林烈,来之后害怕知道了实情的林烈对他心生怨恨,可如今,林烈这幅无所谓的态度,竟成了他最害怕的事物。
想不到这几年,他和林烈之间的那种默契到如今竟然是这么一个下场,一个,其实自己做了多少都被毫不在意的下场。张义柯苦笑,是自己先做了对不起他的事,又还要别人对自己有什么样的怨念才甘心吗?现在这种情况不是很好?没什么好苦恼,也没什么好哭闹的,干净利索,一点泥水都不带,这不是自己希望的最好状态吗?
可是……可是为什么,这样的林烈让他越发憋闷?他不是应该大哭大闹地质问自己怎么能害死他的父亲?不是应该恨不得冲上来杀了自己以泄这些年来自己欺骗他的心头只恨?不是应该大声和自己决裂好让自己一辈子生活在愧疚里痛苦不堪?
现在这样……这样不屑一顾的……算……什么?
张义柯看着林烈慢条斯理吃那个苹果,一边仍然抬眼询问似地看着自己,就觉得有种无法抑制的躁动,是这么多年来,就连母亲久病死去,自己差点成为自己的杀父仇人那短时间里都从来没有过的——痛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