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侯满意地收回手。
本想从这弓箭手口中多听些事关玄龙的有用消息,他之前才按捺着性子没出手,没想到这人翻来覆去尽是辱骂,
他双手握上面前两根铁栅栏,用力向外拗。粗如儿臂的栅栏渐渐弯曲变形
几声鼓掌,稀落清脆,自角落响起,打破了楼内寂静。
晏轻侯侧目,盯住缓缓映入视线的青衫男子。
亮银王侯冠和锦缎华服都在宣示着男子的不凡身份:男子的身形步伐、俊秀五官也很快相晏轻侯记忆中那个皮肤黝黑的凤落坊麻子掌柜重叠起来。
「池君上?」他眯眼。
「晏兄果然好记性。」池君上在那具尸体边停下脚步,扫了一眼,笑吟吟道:「凤落坊一别,小弟对晏兄风采怀念得很?晏兄肯大驾光临,小弟求之不得;呵呵,定要好好款待晏兄。来人啊」
数十条矫健身影应声从暗门后跃出,持弓箭围住了铁笼,有几人还持把。
光焰中,池君上的脸容明暗变幻,徒增几分阴沉。「弓箭烈火无眼,还请晏兄小心了。」
☆ ☆ ☆ ☆ ☆
玄易睡到天明起身,晏轻侯仍未返回客栈。
他在房内来回缓缓踱着步,一言不发。裘明自然更不敢出声,屏气敛息地垂首侍立。
未几,客栈掌柜恭恭敬敬地来到房门外,「易老爷,宫里行人在客栈外等候,说要请易老爷进宫议事。」
玄易知道定是池女皇要与他商议联姻的琐碎细节,吸了口气,按下胸口那丝缕不安,穿上墨色披风。
裘明正要跟去,被玄易拦了。「你留在客栈,等晏公子回来。」
「皇上您一人去?」裘明不放心,他们可是在赤骊的国土上,万一赤骊女皇居心叵测
玄易轻笑,自信地道:「除非赤骊想自取灭亡,否则,绝对不敢加害朕,向玄龙宣战。」
他甩开披风,大踏步走出客栈。
☆ ☆ ☆ ☆ ☆
金漆木案,碧玉器皿,肉味和酒香夹杂着,在空气里飘荡。
池君上坐在囤花锦耨上,自己提起镂花紫金壶,满满斟了一杯美洒,举朴对铁笼里的人笑道:「晏兄,小弟敬你。」
他慢条斯理地啜着美酒,还不时赞上两句:「好酒。」
晏轻侯冷冷,冷冷地瞪着池君上。
他没有再继续试图逃出铁笼,因为没必要拿自己的性命去跟周围虎视眈眈的看守去赌,即使能拦下弓箭,只要沾上一点火苗,他估计就会被烧死在这大铁笼里,
池君上显然也清楚晏轻侯不会轻举妄动,很放心地叫仆役搬来酒菜,一整天就在铁笼外吃喝,故意挑逗着晏轻侯的肠胃。
「你到底,想怎么样?」看着池君上慢慢吃完了案上酒菜,晏轻侯已经从昨晚饿到现在,饥肠辘辘,终于不想再陪对方将这无聊的游戏继续下去。
「想杀我,就快动手,少婆婆妈妈的。」
「晏兄你言重了。」池君上笑吟吟地搁下银箸,「晏兄如此身手,小弟仰慕还来不及,怎忍心加害?小弟冒昧,想请晏兄留十助我一臂之力成大事,」
晏轻侯恍然,这池君上原来是想招揽他为已用,他冷笑着一瞥那些弓箭手,道:「二殿下身边高手如云,还怕有什么事情办不到?」
池君上清咳两声道:「如能得晏兄相助,小弟举事就更万无一失了。不知晏兄意下如何?」
他转头对身边仆役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人匆忙离去。不多时,便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归来,在池君上示意下,将饭菜放在了铁笼外。
池君上笑容可掬地一指饭菜,「晏兄,请!」
饭菜香味直钻鼻孔,晏轻侯腹中饥饿感越发明显,却只是望了一眼,干脆闭起了双目。
再饿,他也不会蠢到去吃敌人拿来的食物。
池君上倒也不勉强,起身道:「既然晏兄要休息,小弟也不再打扰,明天再来听晏兄的好消息。」
转头对那些弓箭手沉不脸,不怒自威。「好好伺候晏公子,有什么闪失,你们全都提头来见。」
「是!」弓箭手齐声应和。
晏轻侯盘坐在铁笼内,耳听池君上脚步声远去,他始终没理会,双手捏起心诀,运气导息,渐入物我两忘境界。
☆ ☆ ☆ ☆ ☆
江心月影,随波晃乱。清悠的箫声,若有若无。
一曲落,池君上放低洞箫,转眼看身边。红衣人半倚着花窗,似乎已经被他的箫声催入了梦。
他抬手轻抚红衣人发丝,刚触到头发,池枕月便睁开了眼睛,难掩倦意。
「今天你在宫里累了吧?再多睡-会。」池君上微笑。
池枕月轻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道:「能说服皇母,同意让雪影赴玄龙完婚,累些也无妨。」
池君上目光闪动,道:「今天三弟和你一起帮玄易说话,皇母有没有起疑心?」
「她忙着应付玄龙皇帝,哪会注意到这些小事,呵呵」池枕月笑着轻摇手里玉壶,踌躇满志。
「踢走池雪影,赤骊就将是你我的天下。对了,皇母说,要你当送婚使者,护送池雪影去玄龙。等你回赤骊,我向句屏国借的兵马也该到了。」
「你跟句屏借兵?」池君上一怔,想到昨晚寿筵上那句屏使者秦沙的脸色,摇头道:「句屏求亲不成,只怕将赤骊上下都恨上了,哪还肯借兵给你?」
池枕月绽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倾玉壶,张口接着如链泻下的殷红酒水。
「少喝些。」池君上想夺下玉壶,被池枕月啪地打开了手。他拿这天生体弱却偏偏嗜酒好饮的叫弟没办法,只能摇头、
一口气喝了大半壶,听到楼梯上脚步声响,池枕月了一摸唇边洒水,放下玉壶。
两个黑衣男子手提着极大的竹编箱子走进雅间,对池枕月躬身一礼后,便匆匆告退。
「这是?」池君上听到竹箱里有细微呼吸声,惊疑不定。
池枕月翻身下了窗栏,低笑:「这就是我准备送给句屏使者,换他借兵助我成事的礼物。」
箱盖打开,里面蜷缩躺着个昏迷不醒的男子。一头黑漆漆的长发遮住了半边脸庞。
池君上震惊:「大哥!」
这男子,他再熟悉也不过,正是池重楼。
「枕月,你别胡闹!你怎么能将人哥当礼物送人?」
「二哥这么紧张做什么?」池枕月反而笑了:「赤骊近日将起内乱,大哥一无权二无势,肯定遭殃。我也是关心他,趁早将他送出赤骊,免得惹来杀身之祸。」
「那也不能把他送给句屏使者。」池君上对这为人淡泊的大哥还是有几分敬意,责怪池枕月道:「那姓秦的瞧大哥的眼神极不对劲,你居然还送大哥入虎口。」
池枕月眼波-暗,凄凄冷冷地道:「既然你已经看出来了,我也不多绕圈子。秦沙要的是大哥,而我要的,是句屏的兵马。句屏使者明天便启程回国,我今晚迟些就派人将大哥送去秦沙下榻处。这事已成定局,君上,你不用再劝。」
知道自己无法改变池枕月心意,池君上沉默了一阵,才低声道:「枕月,大哥向来都待你不错」
「成人事者,岂能拘泥小节?二哥,这可是你以前常教我的。」池枕月眼角抖挑,对着壶嘴又饮了一口美酒。
池君上一震,竟不别是该喜,还是哀
心神恍惚之间,听到池枕月唤了他几声,他霍然出神。
「那晏轻侯,你打算留他到什么时候?」
池枕月蹙眉道:「那种厉害人物,如果用不了,还是早点除掉的好,免得养虎为患。」
池君上抛开心头思绪,道:「没错。他若铁了心不肯为我所用,我自然会杀他。现在还不行,他拿着紫金盒,我若命手下动手,弓箭、迷药、烈火都不能立刻置他于死地,就怕他临死前毁了金盒。等他再饿上几天,手脚无力了,我再动手不迟,」
☆ ☆ ☆ ☆ ☆
天边一轮明月,逐渐隐入黎明。
玄易伫立小院中,日光缓缓浮出云霞,洒落屋舍,将玄易的脸颊也映得微红。漆黑的眉梢,兀自凝苦些微清晨的水气
「皇上,您要不要回房用早膳?」
裘明走到玄易身边,恭敬地请示。没听到回应,他偷眼打量着玄易沉凝的表情,支吾道:「皇上,卑职看晏大侠吉人天相,不会出事的;要不然,皇上跟池女皇商量商量,下旨在都城内外找人」
玄易叹了口气,都懒得骂这混小子。要是能光明正大地跑去池君上府里要人,他还在这里等什么?
已过了两晚,晏轻侯仍无音讯
他再次深呼吸,蓦然转身走回客房,吩咐裘明收拾起行囊,去市集买两匹快马,等用完早膳便动身返玄龙。
裘明愕然:「皇上,您不等晏大侠回来了?」
「他若回来,自然会去玄龙找朕。若回不来朕在这里等上一百年也没用。」玄易淡淡道。
此行,破坏句屏和赤骊结盟的目的已经达到,再逗留下去,只会多生变数。他离开玄龙也颇有时日,该及早回去处理政事。
他那草包皇弟,也就能代他临朝听政,摆摆空架子。手底铁定堆积着山一样高的奏摺等他回去批阅。
谁叫他是玄龙的皇帝呢!玄易揉了揉眉心,驱散着连日来积压的疲倦。突然间也不知怎地,就想起了晏轻侯。
一身白衣,潇洒来去。冷眼皇侯,笑傲千军
玄易嘴角不自知地弯起个弧度,做质子都能做到这么神气的份上,比他当皇帝还舒服啊!
☆ ☆ ☆ ☆ ☆
晏轻侯现在很不舒服,
饿到前心贴后背的滋味绝不好受,腹中隐约的涨痛更快将他逼到了忍耐的极限。
人有三急,可是再怎么我行我素随心所欲,他也不可能当着铁笼外-圈弓箭手的面解手。
真是想不到,他居然也会有这么窘迫的一天!都是拜玄易那家伙所赐,等逃出这二皇子府后,他非要玄易好好补偿他不可
「晏兄,今天过得如何?」池君上的笑声随人至,打断了晏轻侯的胡思乱想。
晏轻侯抬头,才发现头顶那个破洞中霞光暗红,竟又到了黄昏。
池君上审视着晏轻侯神情,再看看地上未动分毫的饭菜,轻叹气:「晏兄,你何必如此委屈自己?你可知道,你在这里忍饥挨饿,玄易却在逍遥快活,呵呵。」
晏轻侯一惊,听池君上口气,玄易显然已经显露了身份。不由问道:「他现在人呢?」
池君上笑道:「今天一早就离开赤骊了。」
他转了转眼珠,故作惊奇地道:「晏兄你不会还等着玄易来救你吧?哈哈,对了,晏兄,还有件大喜事,小弟忘记告诉你了。那晚寿筵上,玄易向我赤骊储君雪影殿下求了亲,过些时日,我便要送储君去玄龙完婚。玄龙和赤骊已成姻亲,晏兄,你想,玄易怎么会为了救你,跟赤骊交恶呢?」
他看到晏轻侯眼里骤然凝结的冰寒,知道自己这番话已经奏效,笑了两声,负手离去。
求亲?晏轻侯错愕过后,无名怒火直冲胸臆,好个玄易,怪不得那晚不肯带他同行入宫,还用盗解药为由将他支开,原来玄易早就打算跟赤骊储君提亲,居然敢去勾搭别人!
他听到了自己的磨牙声,逃离的欲望也升到顶点。如果池君上所言不假,那么玄易不可能会来救他,要想脱困,只能靠他自己。
他冷然看着照进楼内的光线慢慢灰暗,又逐渐换上银白月色。
监视他的弓箭手也轮换了人手。众人几天下来,对这个看似文弱的囚犯放松了警惕,不像起初那般看守得紧,有几人连弓箭都收了起来,聚在一起自顾自地说笑。
晏轻侯终于缓缓地把手伸出铁笼栅栏,去取昨天的饭菜。
他似乎已经饿到无力,仅仅端起碗白饭,手就不停地轻抖。还没拿进铁笼,碗便掉地碎成几片。
弓箭手们哄笑起来,有个人存心羞辱晏轻侯,拿了碗萝卜走向铁笼,隔着栅栏在晏轻侯面前晃动,故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