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稚言皱起的眉还没消下去,看见这几个人,眉头皱的更深了些:“你们都不备战团体赛吗?”
“没事,看见诸大佬们同在这里,我就放心了。”王璎毫不在意地动了动头。
陈奂则贼迷鼠眼地探头过来,“反正我们男队你们女队,两边也够不到什么威胁。”
孙钰晴“呵”一声把陈奂的头重新按回去,“不用管他,他是来给黄子耀加油的。”
顿时,王璎侧目而待,还带着同情的视线看孙钰晴:“头上顶了一整个草原,您辛苦了。”
“没事。”孙钰晴微笑着:“爱是一道绿光。”
她们再说什么,柯稚言已经把她们自动屏蔽了,几分钟后比赛正式开始,她身边的那两个也渐渐安静下来,目光随着场上乒乓球的移动而动。
一直到最后一颗球落下,比分定格,全场结束后,柯稚言才缓缓松了口气,她身边的王璎看比赛看得目瞪口呆,不由得顺着真性子爆了句粗口:“我靠,蔚橙这死小孩这下收了三块金牌了!”
已经有了前面三块金牌的铺垫,当蔚橙领着b省队跟王璎所率的队伍在奖台上一一握手并站在最中间的位置时,王璎木着脸想,b省队今年都派了些什么怪胎出来。
柯稚言站在蔚橙身边,蔚橙作为队伍核心和队长当之无愧地站在最中间,她人高马大和旁边的孙钰晴在队伍里显眼,衬的柯稚言在内的几个小队员看上去单薄又弱小。
王璎在一边看戏,暗暗悱恻道柯稚言这死小孩也有今天,下一秒就看见蔚橙笑弯了眼,在柯稚言耳边说了句话,柯稚言寡淡的眉目立刻就舒展开了,她甚至看着蔚橙,在奖台上弯下眉回给了蔚橙一个笑。
王璎翻个白眼移开视线,她感觉到牙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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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想想,这一年大抵是b省队最风光的时刻,先是蔚橙拿到大满贯,是现役女队中唯一一个大满贯,接着又在全锦赛中带领柯稚言、蒋楼、孙钰晴分获女双、混双、女团以及女单冠军。
随后开始的乒超联赛里,她带领的俱乐部又一直以高积分排名前三,最后直接进入季后赛,整支队伍都充斥着年轻的锐气,前有大满贯蔚橙,后有奥运女单第三人柯稚言,中流砥柱在孙钰晴那里,大家全都卯着一口气要夺冠,整个俱乐部为了冠军已经等得太久了。
到了十二月初,中国杭州迎来了这一年国际乒联的最后一场比赛——巡回总决赛。
蔚橙今年的积分位列世界第一,直接拿到比赛资格,与她一起的还有赵韵涵和王璎。
柯稚言稍惨一点,她只有今年年初参加的两场公开赛积分,且因为不在冠军席上,积分和奖金都不多,到了年中时奥运大名单已经完全公开,一直到八月的奥运结束后她都在封闭训练,奥运结束后也只参加了一场世界杯,接下来便全身心都投入到国内赛事里。
巡回总决赛还未开始前本来还有一两场公开赛,不过因为积分奖金和含金量都不高的原因,中国队很少派主力参加,一般都是让小队员上去露面锻炼。柯稚言本也想去,被陈佶拉住了,连月来马不停蹄的比赛让柯稚言面露倦色,陈指拉着她算了一笔账,就算两场公开赛都拿到冠军,积分算起来也不够在总决赛里排个种子旗号。
总决赛这种地方,高手如云,排种子都是按照世界排名来,蔚橙第一,赵韵涵第二,王璎第四,第三是日本女队队长白川伊苍。
哪一个都不好打。
柯稚言参赛,然后从小组赛一路走,对手都在世界前二十里算,这些人一步步消耗她,到了四分之一决赛后碰上王璎或蔚橙,半决赛上碰上赵韵涵或白川伊苍。
柯稚言的体力消耗不起,何况她现在状态也确实不好。
陈佶看着她那面如纸色的脸,循序劝导着,把道理都讲给她听,现在的总决赛确实不能让柯稚言有所收获,除非她是奔着那笔奖金去。陈佶其实也有些头疼,他做教练的本分就在于让门下弟子能有好出路,能在国家队拿到更多的资源,可现在一番劝下来却是让小徒弟自主放弃比赛。
总决赛这种级别的比赛,都快超过世界杯了。
陈佶做了两手准备,一方面劝柯稚言,另一方面私下里暗暗对两场公开赛和总决赛的参赛队员做数据收集,如果劝不住,那好歹也不能在赛场上掉链子。
陈佶这么想着,却没想到柯稚言一听他讲完就点头,连想都没有想,甚至还冲他礼貌地笑了一下:“您说的对,是我欠考虑了。”
陈佶在腹中打好的一箩筐草稿就这么胎死腹中,他不禁有些奇怪,这小孩最近是怎么了,平日里都死倔死倔,哪怕累死在赛场上也不弃赛,现在就被他一句话搞定了?
柯稚言不等陈佶再开口,笑了笑就准备告辞,等出了门后看私下里无人,脸色这才难看起来。
蔚橙在办公楼下等她,一见她就迎上来,“陈指怎么说?让你去吗?”
“不去了。”柯稚言面色如常说:“我跟陈指商量了一下,这两场下来后积分可能也跟不上。”
“怎么可能。”蔚橙一听就皱眉,“积分我都算过好多次了……”
“橙姐。”
蔚橙停下话,看向柯稚言,对方盯着冬季里鲜少露面的太阳对她抿唇笑,可能是阳光太过于耀眼的缘故,蔚橙对着光线,居然看见小孩儿面色苍白,身子也摇摇欲坠似的。
蔚橙的心忽然跳的厉害,好像冥冥中有个声音在告诉她不要再继续往下问了,这样对谁都不好。蔚橙知道那是自己的潜意识,她跟柯稚言同吃同住同训练这么多年,这小孩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对方的一颦一笑自己都熟悉的很,可唯独小孩十一岁之前的那些事她一概不知。
十一岁是个分水岭,就像《哈利波特》里的霍格沃兹魔法学校一样,十一岁之前是普通人,活在麻瓜社会里,三教九流皆有之,巫师们怎么可能知道这些小孩的生活?十一岁后进入霍格沃兹,大家巫师袍一裹,坐在同一个教室里,谁又知道谁的袍子下边满是伤痕。
柯稚言把她的伤疤揣的紧紧的不让任何人发现,如果不是在伦敦时和柯律言通过气,连蔚橙也险些被她骗过去。
这小孩倔的要死,也不知道是天性如此还是后天养成,骨子里的桀骜不驯连瞎子都看得清清楚楚,谁都不敢挨上一分一毫,柯律言不敢,蔚橙也不敢,她甚至连试探的把握都没有。
蔚橙无声叹口气,觉得脑子里涨得疼,好像有把钝刀在脑子里一刀一刀地折磨她,让她生生挨着痛,哭都哭不出来。
她最终只是抬起手摸了摸柯稚言的头,柯稚言没甩开她,睁着两只圆眼睛无辜地看她。
蔚橙收回手,若无其事牵起一个笑:“那你到时候要给我加油。”
2012年12月6日,国际乒联巡回总决赛在杭州开幕,蔚橙作为一号种子抽了个好签位,算一算,要等到决赛时才会和赵韵涵交手。
比赛一共打四天,赛程算不上密集,比起国内的那些赛事简直就是人性化赛事典例。蔚橙今年的状态一直都很好,她的年纪不算打也不算小,在主力层中占着年纪优势,经验却异常丰富,拖了两年前莫斯科世乒赛失利的福,她现在在赛场上能稳下心来,再下分的球都能一分一分打出自己的特点——毕竟她经历了大风大浪,往后也没什么局面会比莫斯科世乒赛上的亚军席位要差了。
古人说福兮祸相依,祸兮福相随,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
蔚橙在年底的最后一场比赛里收获了自己的第一个巡回总决赛单打总冠军,且站在本国土地上,主场在自家,站在奖台上一时间倒是真真光芒万丈。
总决赛给的奖金很丰富,蔚橙接过支票时还在脑中换成人民币算了算。柯稚言不管何时都会坐在观众席最前排,蔚橙朝着她的方向看过去,对面一片黑,整个场馆的灯光都打在了自己这边,蔚橙倒是也习惯了,视线过去的同时眼睛了弯了下来,她看不见柯稚言,柯稚言却能看见自己的笑。
等着拍照时,蔚橙再次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奖金,后边一串0闪瞎了她的眼,正巧想到柯稚言,她就又想了想这么一场比赛下来,能在b市买几平米地砖。
算了半天都没算出来,蔚橙的脑子全花在了乒乓球上,包括这边的房子都交给她妈帮忙,她对钱没什么概念,平日里花销不大,吃住行有国家队和省队,穿的又有赞助商一年四季不间断。这些年她存的钱全进了银行,这么想着,她就想柯稚言应该也差不多,今年几场大赛下来,奖金至少能买得起一间厕所。
蔚橙还挺期待能跟柯稚言比邻而居的,有个事也好照应不是,再说这小孩场下懒散到家,一身的懒骨头,到时候也能来她家蹭个饭,堂堂国家队的未来,被饿死在家里可说不过去。
蔚橙在场上边接受采访凹造型拍照,边堂而皇之开小差,观众席上的柯稚言却跟王璎说了一声后就提前退场。
十二月的杭州冷意逼人,乍一离开遍布空调的场馆,柯稚言被一阵冷风激地打了个喷嚏。
攥在手里的手机震动一下,柯稚言看短信,一连串英文叠加让她愣了一小会儿,被冻结实的脑子才慢慢缓过来开始运行。
乔安娜问她:什么时候放假?如果赶在圣诞假期前的话,我就提前安排好时间。
现在是十二月中,离圣诞节也不过二十多天,柯稚言还不确定国家队的安排,不过依照以往,今年是要全队开拔进部队军训的。
估计不好请假。柯稚言一思忖,回复道:可能腾不开时间,还是按照以往,到一月底,中国年假时吧。
等了几秒,乔安娜问:你现在的状况还好吗?
柯稚言不知道怎么回答,她长到这么大,冠军拿了几个,在球场上受过伤流过血,她为了冠军连死都不怕,却依旧还是恐惧每年与乔安娜的见面,有时候柯稚言从噩梦中惊醒,脑子还不甚清醒时也想过,如果此刻有人拿她手腕上的伤疤做威胁让她打假球,说不定她也就从了。
柯稚言苦笑了一声:我还撑得住。
她发完后,又在冷风里站了几分钟,直到脑子已经冻的足够清醒后才打算回场馆内找蔚橙,这时候手机又震动一下。
乔安娜:虽然不知道你会不会听我的建议,不过我还是希望你在回来之前能尽力远离她,你需要保持清醒,继续待在她身边不是个好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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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年初,元旦刚过,国家队一线主力们就被两位总教练和体育总局联手送进了某军营里展开为期十天的军训。
国乒队每年冬季军训是老传统了,蔚橙、赵韵涵、王璎这些老资历们每年都要经历一次,只不过去年是因为备战伦敦的关系,所以才暂缓一年。
今年重启时,队伍里又多了几个小孩,柯稚言就算一个。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军营,车一停后,她就迫不及待地钻下车探头探脑,又环顾了一下四周,央视和几个乒乓球转向记者们也都在。
孙钰晴走过来勾住小孩的肩,“贼头鼠脑的探啥呢?小心兵哥哥把你当间谍抓了。”
柯稚言动了动肩,甩开对方的手,“要抓也是抓你,我都没成年,未成年保护法了解一下?”
孙钰晴:“死小鬼!”
被她骂的那个冲她嘚瑟一笑,扭头就提着行李去宿舍安顿,等孙钰晴揽着蔚橙跟王璎说说笑笑走到宿舍门口时,比她们提前五分钟到的柯稚言竟然还站在门口,而且表情看上去有些一言难尽。
孙钰晴:“呦嘿,小孩这是等我们呢?”
王璎:“多好的孩子啊,看这多孝顺。”
俩女队活宝一唱一和捧眼默契,蔚橙瞅瞅柯稚言的脸色,倒是知道了些原因。
“军营就是这样,你既然来了,就得慢慢习惯。”蔚橙走上前去,低头小声说。
她一出声,柯稚言就好像回过神来一样,眨了下眼,看看房间内,又看蔚橙,仓皇解释道:“我不是觉得这里苦,我不怕吃苦的。”
柯稚言小心地看看蔚橙,见对方脸上没有不悦,这才小声说:“是人太多了……”
说话间后边的人也陆续走过来,蔚橙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一马当先先冲进宿舍里往里跑,抢了里面最角落的一个床位。军营里都是上下铺行军床,蔚橙把自己的包甩到上铺上,又掏了手机占下铺,她做完这一切,柯稚言和后边的人才慢慢悠悠进门。
王璎最先看见的就是蔚橙嘚瑟地站在最角落的床边,邀功似的笑,身后的尾巴快要晃到天上去。
孙钰晴默默捂住脸,没眼看。
蔚橙不自知,还冲柯稚言招手,“稚言我们睡这边。”
这一房里除了这四人之外,其余的都是年轻队员,叫人都加“姐”字后缀的那种,王璎跟孙钰晴对视一眼,选了蔚橙旁边那张床,其余几个人这才动起来纷纷选床位。
柯稚言只带了一个随身包和行李箱,现在她拉着箱子站在一边,不明就里地看蔚橙,蔚橙在开箱子,地下摊了一摊,毫无形象地蹲着收拾行李,原本高高瘦瘦的身子在蹲下后莫名其妙地缩了一节,好像是小动物受伤后缩成了一团,两只肩胛骨都凸着。
柯稚言看着,这几月里被折磨地疲惫不堪的心突然一软。蔚橙忽然若有所感似地转过头来看了柯稚言一眼,她转头的时候会习惯性地露出暖人的微笑。
人的表情多变,笑容在不同人脸上的效果也不同,有些人是笑里藏刀,有些人是画皮难画骨,蔚橙是温和好接近,从来都不设城府。
蔚橙转过头来,对着柯稚言笑,嘴角扬着,眼睛弯下去,窗外所有的阳光都洒在她身上。
那么美好。
蔚橙是这么好的一个人。
柯稚言站在床脚边,忽然想走上去,抱抱蔚橙,试一试眼前这个人的温度,连阳光都这么喜欢她,那她抱上去一定很温暖吧。
蔚橙只是下意识转向身后,看见柯稚言好好地站在自己后边,没有惹事也没有乱跑,只是有点呆而已。她看了一眼就重新转回视线,行李箱里还有一大堆东西在等着她。
柯稚言在一瞬间的冲动后就冷静下来,她甚至连一步都没踏出去,全身唯一动了的只有几根手指,只是也只限于动了一下,就恢复平静,连同她整个人一起都安静下来,归于沉寂之中,她好像一只刚出x,ue看见阳光的洞x,ue动物,第一次看见光明还未来得及见光就被灼伤了眼,只能仓皇地逃回洞中去。
柯稚言生平第一次,想到了放弃。
她那么美好。
你放过她吧。
柯稚言想,然后付诸行动。
柯稚言这天晚上没怎么睡好,蔚橙怕她睡不习惯上铺,晚上在睡梦中从上边跌下来,就给她留了下铺。柯稚言在头几次翻身后发现她的一举一动都能换来整张床吱呀乱叫,她怕吵到蔚橙,就不敢再动了。
一旦刻意提醒自己就更加睡不着,柯稚言侧身躺着,姿势不太到位,还没等自己睡着,自己手先麻了。麻的是右手,她小声吸口气,不敢有大动作更不敢翻身调整,只能暂且拿左手按几下,顺着胳膊肘一路按下来,摸到一截比皮肤更加粗糙的东西。
柯稚言的动作停下来,她不动了,两只手都垂下来,双目无神地盯着前方,她像死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