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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枷 第19节
    厉骞几乎下意识地就立刻擦干了手贴了上去——他刚刚冲洗餐具用的是凉水,此时手上还有些s-hi寒,贴在苏麟洗过澡后温热的皮肤上……

    苏麟“嘶——”地倒抽了一口冷气:“好冰!别闹!”

    厉骞回了一下神,这才发现苏麟的这块旧伤究竟有多大,不由微微地皱起眉:“这是怎么撞的?怎么这么严重?”

    “不严重,都好的差不多了,”苏麟满不在乎,“没有什么‘怎么撞的’,工地呗,磕磕碰碰,家常便饭。”

    厉骞的眉间皱得更紧了——他怕自己手冰,不敢再碰苏麟,却也不愿意离去,就那么虚虚的笼着苏麟的旧伤,描摹着它的形状:“还是别去了吧?”

    “什么?”

    “工地。”

    “不行,”苏麟猛的转过身,后退一步,和厉骞拉开距离,像是川剧变脸般笑容一扫而空,语气也陡然地冷得像秋天肃杀的风,“这个绝对不行。”

    第二十八章

    厉骞没想到苏麟如此抗拒。

    连忙解释道:“我不是说工作不好。我只是觉得在工地工作是不是太辛苦,需不需要……”

    苏麟立刻又后退了一步,身上排斥和敌意一下全都竖起来,像是一直受到挑衅的刺猬:“不用了,我已经是成年人了。什么工作是好的,什么工作是坏的,我自己能够判断。我需要做什么样的工作,我自己也会选择。”他飞快地一口气说完,看了下厉骞的脸色,似乎觉得这样生硬的拒绝有点过分,便轻咳一声,又加了句,“谢谢您。”

    没有比这更加生疏的表达方式了。

    厉骞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才能让气氛重新缓和下来。

    苏麟也很尴尬,张了张口,好几次试图说话,却又什么都没能说出来,最终只丢下一句“我先上楼去,煦煦还等着我给他讲故事”,不给厉骞反应的时间,就飞快地逃离了现场。

    厉煦依旧乖巧的很。

    听了故事之后,很快在苏麟的怀里睡着了,打起了香甜的小呼噜,不忘抓紧苏麟的一个衣角。

    房间里还留这一盏小夜灯。

    苏麟在这昏黄的灯光下,安静地注视着面前的孩子恬静的睡脸,试图让自己狂跳的心平复下来。

    然而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心情依旧像是被小猫扑过的毛线团,乱糟糟的,怎么也静不下来……

    回头想想,这一天实在过得太疯狂了。

    早上他还站在自己的家门口,面对着一群挥舞地契和棍木奉,嗷嗷叫嚣着要把他赶出去的野蛮人……中午他就住进了城区有名的豪宅,还有一个即英俊、又有钱、身份高贵得超越他认知的情人……而到了晚上,他甚至还有了一个孩子?

    他忍不住皱着眉苦笑。

    伸出手来掐了一下自己的脸颊。

    疼。

    不是梦。

    也应该不是梦——因为就算是在梦里,他都不敢梦见这样夸张跌宕的剧情……

    美好得让他感到古怪荒诞。

    幸福得让他害怕。

    在今天之前,他的人生规划平静而枯燥:工作、赚钱、支付连绵不断的各种账单、继续工作、赚更多的钱……直到有一天无法工作为止。

    他是一个已经被人标记的omega。在那条贫穷的街道流行的底层语境中,相当于一个已经被使用过却又被抛弃的残次品。

    人们会同情他,但不会爱他。

    哪怕是这一份微薄的同情之中,也难免要带上点掺杂着异样颜色的调侃。

    他自己也明白,人们对他好,是因为他总能给大家带来方便——在该出现的时候出现,在该消失的时候消失。

    这样的他从来没有哪怕一秒钟妄想过家庭。alpha自然是不可能接受别人的omega,而beta们只愿意找,有理性,没有发情期麻烦的伴侣。

    像厉骞这样,宛如生活在云端之上的alpha,只要他愿意,大概没有任何omega能抗拒他的魅力吧……为什么会想要找他这样的omega呢?——穷、见识短少、还被人标记了……如果厉骞直接承认,是因为他和厉骞之前的omega长得很像,想要把他当成一个替代品,他或许还能安心一点,然而厉骞却又说:

    “我不会把你当成其他人。”

    这根本……

    不合理啊。

    黑夜容易带给人消沉——月上中天的午夜尤其如此。

    一寸惨白的月光,穿过没有拉紧得窗帘,落在床边柔软的地毯上,像刺进美梦里的一把利剑。

    苏麟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越看,就越觉得心惊,仿佛这一刃寒凉的月光,并不是落在床头,而是落在他的心上,挑开了包括他心灵的五色的幻想,让疑虑的黝黑的脓血流出来……

    种各样的负面情绪,一时之间宛如爆发的火山,澎湃而出,喧嚣尘上。

    他想起自己的日记。

    那里面记录着他曾经的富裕生活。

    日记的内容,很偶然的,曾经被曝光过一部分,被街道上别有用心的人知道了,便嘲笑他“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竟然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从此街道上就总有这样的传言:苏麟利用自己omega的身份,妄图勾引有钱有势的alpha,自不量力,被始乱终弃了。

    苏麟原本觉得,自己再怎么也不应该是这样的人。

    哪怕是对方真是普通人难以望其项背的贵族或是富豪,自己也应该最少是和对方真心相爱才在一起的。

    然而风言风语听得多了,连他自己都开始有些动摇——

    如果真是真心相爱,为什么日记里的生活这样像被一只困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为什么从来感觉不到对方的理解和尊重。

    为什么富裕的生活反倒带来了枷锁般窒息的感觉。

    为什么?

    后来,相处日久,人们渐渐了解了苏麟的勤劳善良、吃苦忍耐,对他有了敬意,这样的传闻便不攻自破,很快被新的流言取代。

    苏麟自己,也便不再去费力地回忆曾经——反正事情都过去了,如果他是否曾经试图以性别和生育能力交换富足的生活,他也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如果没有……那就更好。

    无论是与否,都不是他应该考虑的事——毕竟,他还年轻,还有很多以后,很多工作,和追在身后、永远都支付不完的各种欠款和账单。

    然而,现在,他躺在柔软舒适的大床上,身上穿着顺滑得宛如云朵般的绸缎……那些曾经困扰他的传言,便又摇摇晃晃地从记忆的角落里挣扎着爬起来……

    为什么?

    厉骞是不是……就是曾经……他想要纠缠的对象?又或者,和他曾经的对象熟识?是不是其实是设下圈套想要报复他?从温水煮青蛙开始?是不是……

    “……小麟?”

    忽然有人轻轻地叫他的昵称。

    不知为什么,他陡然地觉得背后汗毛直竖,原地蹦了起来:“谁?干嘛?”

    这一蹦,几乎把厉煦推到地上。

    厉骞被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接住厉煦,重新放回床上:“我来看看,故事讲完了?你怎么了?”

    “啊,哦,对,对不起。”苏麟忙不迭地为自己失态道歉,“我不是,我……”他脑子里还是乱糟糟的,压着嗓子,不敢高声,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好。

    这兵荒马乱中,厉煦居然完全没有一点要醒来的意思。

    翻个身又滚进被子里,还咕哝了一句“再要一碗饭……”

    两位父亲被这傻乎乎孩子气的举动逗乐,禁不住同时笑出来——笼罩在房间中的y-in翳终于略褪下去一点,厉骞忙顺势说:

    “能和你谈谈吗?关于——工作,还有,很多事。”

    苏麟不由又微微地颤了一下,咬着下唇思考片刻,还是点了点头:“好。”

    第二十九章

    于是两个人又回到客厅里。

    时间只隔了几个小时,夜更深了,周围一片寂静,只有窗外的摩天轮的灯光装饰依旧恋恋不舍的闪烁着。

    分明应该是更加暧昧和温情的时段,客厅里的空气却严肃又克制——几个小时之前那种随时会冒出粉红泡泡、带着蜂蜜味的甜美一扫而空,如果不是地下还残留着些许没有被彻底清扫的痕迹,厉骞几乎要怀疑,那一段亲昵得让人心口发疼的肢体交缠,是不是只是自己一个美丽的白日梦。

    说实在的,他现在甚至有一点怕苏麟,生怕苏麟一开口,就在他心口上扎几个鲜血淋漓的透明窟窿——而再定睛看看,还要悔不当初的发现,那捅进他心窝里的刀,都是他许久之前,在疏忽中亲手刺进苏麟心中的。

    心疼、后悔、自责……

    以上情绪,无论哪一种,都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何况还将自己最爱的人包裹其中。

    于是厉骞选择先开口:“唔……那个……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害怕,或者说,排斥,我对你的工作提意见——”他说到这里,看苏麟的背脊又像拉满的弓一般紧绷起来,连忙做了一个投降的姿势,“我发誓,用议员的席位发誓,不,用我全部的家当发誓,不……那个什么……用我的生命发誓,我绝对没有一点点想要干涉你选择的意思,我只是,只是觉得真的很辛苦,所以想要提一——当然,如果你觉得不接受,也完全没有关系,我……”

    苏麟被他这种如临大敌的态度逗笑了。

    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可笑到一半,表情却又苦涩起来,伸手打了个暂停的手势:“很抱歉,这件事情……怎么说呢,可能我也……”苏麟一贯吃软不吃硬,厉骞既然已经把话说到这种份上,那他再怎么也得先进行一番自我检讨,但这个检讨却又让他很难办,磕磕绊绊地支吾了半天,憋出一句,“也有点,过度反应。这是因为……”接下来的解释,却比检讨还要困难,“因为……”

    厉骞一直安静地等着他,中途握住了他由于紧张而不断互相拧来拧去的手指,用低沉的让人心安的嗓音,轻轻的说:“没关系,你慢慢说。”

    “因为我之前,”苏麟终于深吸一口气,“在工作这方面吃过很大的亏——可能是年轻不懂事吧,具体的情况,我……”他指了指自己头上的伤疤,“不太记得了。但那时候,我很可能,想要利用身体、性别和生育能力,不劳而获,结果,被富裕人家当金丝雀养了起来——您也知道,这样完全不对等的关系,是不可能有好结果的。对方很快厌烦了,我自己……”他顿了一下,很为难地咬住了下唇,声音低下去,“我自己……说我不识好歹吧……但作为一个人类,我实在也没有办法忍耐那种,彻底地被当成宠物饲养的生活。对,房子很大,吃的穿的都很好,但……又有什么用呢,我甚至感觉不到自己是一个人。所以就……”他轻轻地叹了口气,“逃走了。我想应该是我自己逃走的。不过对方应该也厌烦我了吧。只是碍于地位和情面,不好开口——您知道,那样的人,哦,您就是那样的人,就算拒绝人,也不会用残忍的方式吧……但就是这种……不明示的拒绝反倒让人……总之我离开了——可是那样什么被饲养起来,什么都不会做的我,要怎么生存呢?最终当然就这样跌进人生的谷底,沦落街头。我……”

    他终于再说不下去。

    很头疼似地倾过脑袋,用食指抵住了太阳x,ue。

    厉骞目瞪口呆。

    苏麟……

    对于他们的婚姻,留下的居然是这样的印象吗?

    厉骞只觉得像是被满满的喂了一口黄莲那样苦,咬了咬牙问:“你……为什么会这样觉得?不是说之前的事……忘记了吗?”

    “我都写在日记里了,”苏麟并没有察觉厉骞的异样——更确切地说,应该叫做无力察觉,“而且……就算是忘了……其实也记得。”

    “啊?”这句话厉骞没有听懂。

    苏麟垂下头,手指摁着眉心揉了揉——厉骞记得,苏麟从小到大感到万分疲倦的时候,总是做这个动作,就算失去了记忆,习惯却没有改变:“会做梦。虽然看不清人脸,但一直会做那个时候的噩梦。就好像……逃不出来一样……”

    厉骞只觉得苏麟每一句话都是一根带着刀刃的丝线,围绕着他的心脏,细密地织成一张网,缓慢却不可抗拒地收拢,把心脏一点点地绞紧、割伤、渐渐血r_ou_模糊……

    “别再想了。”厉骞阻止道。

    是真的怕苏麟一会儿头疼出点什么事,也真的怕苏麟再说出什么伤心的话——人心都是r_ou_长的,他也着实没有那么坚强。这种程度的打击,就算是他也需要一定时间消化。

    他上前抱住苏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