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圆桌,两把木椅,燃一根灯烛,两人推杯换盏。
痛饮了几杯酒,萧和扔了一颗花生入口,嚼着,边随口问道:“王爷此番怎的只身前来,未带我那晓风儿一同回来呢?可是有了好消息,不便走动了。”
正欲落座的朱棣,身子微微一僵,一点一点的坐下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说实话,我并未娶得晓风入府,有人顶替了她的身份,嫁进了我府上。”
萧和心头一惊,手上的酒杯啪的摔在圆桌上,冷冷的问道:“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朱棣眸色一暗,凉声说道:“不知老爷子你,可听说过……温凉。”
温凉二字入耳,却是敲在了心上,那是几年前的事了,是晓风铃风落崖消息传来后不久。
蓝封峤在外苦寻无果,突然有一日,他不知从哪里带回来一个生的很好看的姑娘,他一度以为那是蓝封峤私定终身的人,并没有多做干涉。
他记得,这个女孩子,有个很有趣的名字,叫温凉。
萧和目光滞住,眼角微微一颤,淡语道:“的确是有这么个人的,几年前阿蓝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姑娘,留在身边侍候,因为名字特别,我记得格外清楚些。”
话中隐去了这一段当年的猜测,以侍女一说,一笔带过,终究是他未能心明眼亮,识得那人,才惹得了今日的麻烦。
朱棣轻点了点头,咂咂嘴,说道:“我大婚那日新夫人被劫失踪,随后蓝封峤为我送回的,便是这位温凉,我为了查出此女身份和目的,不得已将错就错。”
他也隐去了当年与秦河的恩恩怨怨,过去了,便算了。
萧和眸中狠意尽显,一杯酒灌进口中,杯子啪的磕在桌上,冷声说道:“阿蓝,竟然连我都骗了,当初他对我又叩又拜,请我入京求来了你与晓风的婚事,因为是你我才去求的,谁想到他竟然存了如此的心思,他莫不是想杀你吧。”
朱棣抽了一抹冷笑在嘴边,淡淡一语道:“杀我倒不容易,但这个温凉确实给我惹了不小的麻烦。”
“这个麻烦看来很棘手,且非我老头子不能解吧。”萧和笑意盈盈的看向朱棣,说道:“无需避忌,说说看。”
朱棣缓缓抬眸,对上萧和的目光,那种温和的神色,总能让他放下戒心。
朱棣放下酒杯,望着桌面出神,淡淡的说道:“多日之前,功臣回京,于太子府上被人刺杀,杀手认出了温凉,便被怀疑此事与乾元寨有关,就连先前的许多罪名都被加在乾元寨头上。”
“阿蓝竟给我找了如此大的麻烦呐,”萧和又一口酒饮下,眉头轻蹙,转脸问道:“王爷也因此受到牵连了吧,否则此番不该是你来此清缴的。”
朱棣抬手倒了两杯酒,轻点点头,随口说道:“的确是有些麻烦,不过就算没有牵连到我,此番清缴,我同样会自请前来。”
闻言,萧和下意识的抬眸,朱棣亦转头看向他,转而笑笑说道:“只有我来,才能顾及你们的生死,我俩也可以好好商讨一番,或者有不用厮杀的方法,两全其美。”
萧和强扯了扯嘴角,却笑不出来,轻眨眨眼,敛下眼眸,淡语道:“王爷心中清楚,皇上借此契机,是铁了心取我全寨人的性命,王爷若不能处理的干净,便被坐实了与人勾结企图谋逆的罪名,”
朱棣轻拍拍萧和的肩,以示安慰,继而挑了挑眉,笑语道:“无妨,我已经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办法,你只要照做便是,其他的自有我担着呢。”
萧和轻叹了一口气,忆起当年,燕王奉命清缴乾元寨之时,也是说了这么一句,你只要照做便是,其他的自有我担着呢,一担,便是这许多年。
却说话时,萧和转了个面色,坚定的说道:“多年前,王爷奉命清缴元朝余孽,有心放我,而今王爷有了麻烦,我老头子自然义不容辞,刀山火海,绝不说半个不字。”
“无需刀山火海。”朱棣笑了笑,用手轻点了点桌面,说道:“明晨,我离开寨子之后,会尽量拖延时间,你尽快带着众兄弟从密道离开,届时我会放一把火,待一切烧为灰烬之后,寻些无主尸骸回来,便可回京交差。”
萧和右眼不住的跳了一跳,似是漫不经心的询问道:“王爷此番清缴山寨,带的可是燕家军?”
朱棣摇了摇头,随口回道:“我是奉旨回京的,燕家军于盐源一役之后,便被尽数遣回北平了。”
闻言,萧和往口中送酒的手,微微一滞,片刻即恢复如常,一口酒饮下,眉头蹙紧了,只觉一口酒,比之先前,苦的多。
朱棣将他的一切动作,尽收眼底,微微一笑,说道:“你不必过于担忧,无论是谁的军队,我救得你们第一次,便能救第二次,你要做的,就是带着他们逃离这里,去云南投奔洪老爷子,或者,晓风在那里不是还有座山谷吗?”
说完这话,朱棣抬手灌了一杯酒下肚,手微颤,放酒杯于桌上,其实,话虽如此,他并不确定,此番还能不能活。
“好,我会带着兄弟们逃的远远的。”萧和眼光一闪,话锋一转,笑笑说道:“只是恐怕再也见不到你们了,再没有人陪我老头子喝酒了。”
朱棣亦笑语道:“会有机会的,你安顿好了差人给我消息,到时我会去看你,带着晓风跟铃风一起去看你。”
萧和却面色一滞,幽幽冷声说道:“不,不要让她们找到我,经此一事,我的身边已经不安全了。”
话语一顿,萧和眼神渐渐变得有些忧伤,苦笑一声,说道:“王爷,多年来,我将晓风与铃风视若珍宝,如今,我便将她们托付给你了,事实上,我七年前便将她们托付与你了,当然……还有你身边的知风。”
朱棣轻眨眨双眼,扯了扯嘴角,笑笑说道:“是啊,当年我初遇铃风之时,她口口声声说萧爷爷嘱咐的,唯燕王可以信任。”
萧和长叹了一口气,点点头说道:“所以,她们很信任你,我……我也很信任你,包括这一次,若非说对方是你,我绝不会入京求亲,谁想到竟给你请了个大麻烦回来。”
朱棣连忙摆了摆手,凉声说道:“你不要心有顾忌,这并非什么大麻烦,一切都有我呢,燕王,若是那么容易就垮掉,二十几年前碽妃受刑之时,便已经垮掉了,当年未死,以后想死都难。”
话说到最后,朱棣的眼光渐渐变冷,狠意尽显。
二十几年前,他的母亲被处以铁裙之刑,不明不白死在宫中,他欲查真相,却被封为燕王迁进王府,殊荣至极却暗遭迫害,他面上恭顺,心中却恨意难消。
一笔一笔旧账记在心中,待日后慢慢跟他们算清楚,有一个,算一个。
萧和淡眼瞧着他,他的话云淡风轻,却隐隐有一股杀气在其中,大丈夫能屈能伸,情绪收放自如,便是大智慧,他从来都觉得,燕王最有。
萧和大手拍了拍朱棣的肩,哈哈一笑,说道:“哈哈哈我就喜欢你小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傲气。”
闻言,朱棣敛眸轻笑,转而抬起头,笑笑说道:“为了这股子不要命的傲气,值得喝一杯了。”
“诶没酒了。”萧和将酒壶放于桌上,起身便往门外行去,还不忘嘱咐道:“等着,我去拿酒,不醉不归啊,不醉不归。”
关紧了房门,萧和跨步到庭院中央,缓缓回身,望着门窗之上,烛火映出的燕王剪影,嘴角微微扬起一抹苦涩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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