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吼道:“你是不是疯狗病又犯了!”
沈听眠动作一滞,木讷地坐了会儿,慢慢发出声音来:“没有,我起来了。”
母子二人的声音一高一低,动作一动一静,若是有旁人骤然听到,会觉得很突兀。过去沈听眠不是这样的,他比母亲还要精力旺盛,总要和她合声对喊,比谁的声音更尖锐,谁说的话更刺耳。但现在,他没力气了。
母亲又拍了两下门,声响巨大。
最后,她的声音震动着传来,带着锈掉的怒意:“别老锁门!”
她的脚步声远去,沈听眠还在想着该怎么回复她。
最后,他对着冷硬的墙面无力地说:“知道了。”
等他收拾妥当出来,郑文英已经把饭吃完了,她忙里忙外找东西,路过沈听眠的时候跟他说:
“姥姥礼拜六生日,你没有课吧,要回趟老家。”
下礼拜六,沈听眠缓慢思考着,拿起碗筷,盯着热气腾腾的粥。
他迟迟地“嗯”了声。
出了门,沈听眠在楼道里打开手机,他本来想删掉昨晚发的微博,后来想了想,还是算了,也不会有谁看见的。
有个陌生人的私信。
对方昨天晚上两点十三分问道:“还活着吗,兄弟?”
沈听眠回道:“嗯。”
不曾想对方秒回:“还死不死?”
沈听眠的手指娴熟的输入:“死,礼拜天……”
姥姥还有好几个生日要过吧。
他停顿了会儿,删了几个字,回复:“死,下下礼拜二吧。”
“一起呗,我看你定位挺近的,我去找你。”
沈听眠问他:“你有主意?”
“有,吃安眠药加上烧炭,无痛。”
“你找个宾馆吧。”
沈听眠回道:“可以。”
又和那人聊了几句,沈听眠翻回手机界面,看到昨天发的微博下面有三条回复。
他原本以为昨天必死无疑,发了个定时微博。
“拜拜,先走一步。”
没什么新意。
一条回复是刚刚那个兄弟,问了句:“成功没?”
另一条不知道是谁,发了个:“想死早就死了。”
还有一条可能是个女孩子,对方打了一长段话,大概意思是有好吃的东西,好看的电影,邀请他吃她今天吃过的什么什么,欢迎他找她聊天,最后还写了句:“世界值得呀。”
类似的内容沈听眠见过很多。
沈听眠很想告诉她,美食美景的作用对他来说只是杯水车薪,他早就不会因为这些感到愉悦了,世间万物都无法取悦他,如今确实是这个境地,他也早已对这种善意感到厌倦了,单单是回复“谢谢”两个字都会让他产生生理性的反胃,那意味着无尽的徒劳。
这种疲倦让他加深了对自我的厌恶,没有人爱会痛苦,有人关怀也是痛苦,除了同类,绝不会有谁会真正懂他。
他不会再重蹈覆辙了,今后善意也好,恶意也好,都和他无关了。
世界值得,是我不值得。
这样想着,他把手机塞回兜里,往楼道外面走去。
拐角处,李牧泽跨坐在山地车上,穿着蓝白相间、松松垮垮的校服,一只耳朵上挂着个耳机,他的身体好像螺旋般往外张扬着,被风吹乱的头发下压着一双微微瞪大的眼睛。偶尔,他会突地往后退些,在路人异样的目光中若无其事地假装咳嗽几声,然后再次猫着腰小心翼翼往那个方向看去。
沈听眠叼着袋牛奶挂上了门栓,他路走得不踏实,摇摇晃晃撞进李牧泽的目光里。
李牧泽的脑袋抵在车把上,眼睛眨也不眨,像只大松鼠在张望树上的松果。
松果插着兜,背影摇曳。
拐啊拐,拐出了松鼠的眼睛。
松鼠笑歪了嘴,抱着肚子咕噜咕噜在拐角笑开了花。
一个送孩子上幼儿园的女人惶恐地看着他,不禁加快了脚步。她家娃娃拉着她的手问:“那个哥哥肚肚痛吗?”
李牧泽的一天就这么被点亮了。
他双手紧握车把,在绿荫繁盛的城间小道飞梭,和煦的晨风把他的校服吹成了翅膀,他越骑越快,和他的小山地一并左右摇晃着,穿过小摊飘散的煎饼香味,穿过街道上斑驳的阳光。
他的眼睛愉悦地四处瞅,前面有个男生的背影有点像沈听眠,那不会是,但就是像,于是他笑眯眯的眼睛里掉入了几帧虚实的美景。
想也不想,他撒了手,高举着扑腾,又在后面尖锐的车鸣声中歪扭着老实放下。
在那一刻,他很想在大街上中二地高喊出声:“沈听眠,我喜欢你——”
白驹高中高二三班。
今天公交车来得慢,沈听眠慢吞吞到教室时,赵琛已经坐在那里了。
他正在和前桌女生孟园园扯犊子。
沈听眠听了几耳朵,他看着桌上摊着未完成的作业,茫然地想,哦,今天是六一。
还好昨天没死成,不然今天班里也没有过节气氛了。
可能是天意吧。
这么想着,他稍稍放松了些。
左耳住进的那只蝉依然没有放弃它的音乐梦想,他扯了扯耳垂。
这只蝉愿意和他一起去天堂吗?
课间,沈听眠趴在桌子上睡觉。
外人看上去是这样的,虽然他并没有睡着,他头痛欲裂,太阳穴也跳的很厉害。比起家里房间完全的安静,他在嘈杂的教室里更有困意,他说不出为何,只是趴在臂弯里拥抱着稀薄的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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