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越发兴头,忙命人将她屋里的药匣子捧来:“云安去罢,你誊过箱笼册子知道在那个箱子里,她们找不到。”
杜云安领命,向平儿使了个眼色,平儿忙跟她一起出去。
“快跟我一起,没有你这库房的总管,我拿什么开箱?”下了上院,云安方笑道。
平儿蹙眉头:“你还闹,奶奶心里想的什么主意连我都不知道,傻大胆不成?”
云安凑近了低声道:“怕什么,到别处去正合我的心呢。不管我去哪里,总归是舅太太给她的,她反不能把我派到爷儿们屋里去。”
“噫,小小人说这样的话,羞不羞!”平儿啐她:“你就不怕奶奶叫你去服侍宝玉?宝玉那屋子里多少人了,挤得跟糊了浆子的窗纱子似的,密的风都透不过!况且那里的有一个好缠的没有,你去了擎等着哑子吃黄连罢!”
云安撇嘴摇头:“成不了,你放心。”
果然,待云安捧来的药匣,众人看稀罕物件一般将那一色汝窑天青釉小瓷瓶儿细端详过,上头贴着朱红笺子,有“丹栀逍遥丸”、“普济消毒丸”、“玉屏风丸”等等六七味成药丸子,有两味贾母看着名字眼熟,原是贾家也有差不多的丸药,只不知哪个效验更好些。杜云安将瓷瓶下面压着的那张写明什么药丸治什么病症的纸念了一遍,凤姐才叫她退下。
贾母盛赞熙凤友悌,凤姐笑道:“一家子的兄弟姐妹,况且他们几个还是我眼见着一点一点长这么大的,怎么疼都不为过。但凡我有的,什么不肯给他们呢?”
贾母就笑:“我正有个心思想告诉你呢,先前只恐怕你不舍的,这会子你既然如此说,我可就当真了!”
“前头云安丫头在我这儿小一个月,她的人品才干我无一不爱,况且最难得的有一样儿是这孩子知书识字,我家里的丫头们在这点上再没有能及得上的。我私心里想着,你宝兄弟屋里正缺这样一个人,比他屋里的丫鬟能劝他读书功课,又比外头的书童小厮细心知冷热,既能使宝玉多用心在正途上,好让他老子也少些训斥,又不至于督促太过累坏了他。”
“只不知你舍不舍的。”
凤姐忙笑道:“舅太太将云安借我使,本就是因我在文字上不大通,她辅帮我两年罢了。如今我这里诸事都入行有了章程,我还正愁小用了她,辜负了她这些本事——宝兄弟若缺这么个人,只待问清她愿不愿意,尽可应她自个的意愿到那里帮着照料。”
王夫人见凤姐就要叫过杜云安问她愿不愿意,情知此时不拦着就来不及了,忙笑道:“老太太说的很对,凤丫头也大方。只是宝玉那孽障牛心古怪,云安丫头此时过去他是千喜万愿的,只怕也能听她的劝说少惹老爷生气,可日后云安回舅太太那里去,又怎么办呢?倘若又惹起他那犯了左性,疯疯傻傻的又摔那玉,岂不白叫大家伤心,闹大了老爷知道,父子两个自有一场好恼气。”
贾母不以为然,她已知道云安很受李夫人宠爱的事,也知道李夫人说过一二年仍叫她回去的话,可这老太太看来,不过是李夫人的托词,她疼爱自己养大的侄女儿,一气陪送了四个大丫头还不足兴,又巧立名目塞进来一个——贾母自为只要自己开口讨要,李夫人没有不把杜云安给自家的道理。
贾母不信,可王熙凤却信李夫人是真有些疼爱杜云安的,许是有些人之间天生有点前世缘法在,反正王熙凤看不出自己的婶娘有作戏的意思,况且更没有作戏的理由呐。因此王夫人的话说出来,倒叫王熙凤生了些悔意,悔不该没考虑周全,忘了宝玉的痴性子。
倘若日后为此闹将起来,他又摔他那命根子,杜云安倒是施施然离了这里,可她就坐蜡了,老太太和姑妈面上不说,心里也会怪罪。
贾母叫王夫人的话引得也想起那日甄家的二姑娘来府里请安,宝玉见这位姐姐生的比家中所有女孩儿都好,本来高兴地什么似的,到这位二小姐告辞时倒也没有很难过,只问他保母这等不俗的姐姐有玉没有。谁料李嬷嬷只说了一句“不是谁都跟哥儿似的有这么大福”,就惹得这小祖宗跳脚擎着那玉又摔又砸,几乎把家里人活活吓死——偏偏那位甄二小姐是因议亲才进京的,她的亲事虽还未流传出去,像贾家这些老亲已听到了风声,极为不俗,正是北静王爷将来的正妃人选!
好容易才安抚住这小祖宗,又特特封了下人的口,这件祸事才没闹大了。饶是如此,宝玉也病了半月,叫他的业师又向老爷告状说他惰懒,惹得他老子又不自在了好一阵。
贾母和王夫人都信是因摔了那玉,才叫贾宝玉病了的,更深信那玉的灵性。他小孩儿一个不知轻重,因此贾母和王夫人看的极紧,不许有人招他犯痴病。
贾母此时要来杜云安给宝玉的心不由得也淡了,因她老人家心想,宝玉有那块玉傍身,自然日后有造化,既如此,且不必太迫他用功,如果因此伤了那玉,反倒得不偿失,悔之晚矣。从这时起,贾母原本还有一点儿叫贾宝玉上进的心思全收了,她自认定了宝玉日后有天定的大造化,在造化时机到来前逼他上进或许弄巧成拙违拗了天意呢?于是从此之后只一味娇惯溺爱他,还拦着贾政等人教训导正贾宝玉。
因此贾母便拍胸口笑道:“还是你太太想的周全,况且我们也不知道云安丫头怎么想的,倒一厢情愿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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