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妹三个赶忙站起来:“凤姐姐。”
熙凤一笑:“快坐下。”
重新围着熏笼坐下,梅月捧来一盅热热的姜枣茶给凤姐。绣桔拎上二楼一个大铜壶,身后雪雁雪莺提着个食盒,里面两摞浅口白瓷碗儿,招呼跟着凤姐过来的媳妇子丫头们到后面屋子喝茶暖暖。
“我才跟着太太办了几件事,就到了年节,太太精神不济,竟把许多事情都叫我管。你们也见识过咱们这里的管事奶奶们了,那是再刁钻厉害没有了,太太跟前还有弄鬼的时候了,更不提我这年轻媳妇了,真真是一眼都错不得,但凡错错眼儿她们就敢糊弄你!我才说要想个法儿治治这起子没王法的,心里头思量了许多,可只影影绰绰的没个分明。”
凤姐拍手道:“借用你们文气的话,这叫一语惊醒梦中人!往日我叫她们做事,才吩咐了就被她们说什么‘旧例’,一个个的摆出来只差没指着鼻子告诉我‘二奶奶做的不妥当’。可我要是办件没经过的事情,正经该她们查出许多旧例供我择选施行的时候,这些祖宗们反倒闭口不说话,非得你问一句她们答一句,还矫情的现翻什么旧账,我这一日日的忙碌,挤出来的时间不够她们耽误工夫的呢!”
“这人情往来自然遵循旧例,可走人情也好,咱们自家吃用也罢,东西物件儿有个‘随行就市’的道理。我原本差的就是这一点没想到——改明儿我就叫人遍地里打听去,十天半个月的就新列一张单子,把账房的账一一照单子捋明白了。我倒也看看她们还跟我犟不犟了!”凤姐冷笑,若是她们肯服身子听用,差个一点半点的她也就不计较了,若是还像现在这样充能摆款儿,那可真是要把积年的旧账翻出来。
云安到底见识多谢,赶忙提醒:“你可仔细些,犯了众人可不是闹着玩的。”徐徐图之才是正理儿。
熙凤握着她的手,笑道:“好妹妹,我明白‘杀鸡给猴儿看’的道理,只要她们别太过分,我乐得太太平平的过日子呢。”
说了好一会子话,凤姐舒服的倚进兔毛软靠里,一面打量四周,一面喟叹:“妹妹们的日子过得舒坦,倒叫我好生羡慕。”
熙凤说的不是客套话:这二楼正中的小厅用纱橱竖起东西北三面墙,南面用月洞大落地罩造了‘门’,月洞罩两侧摆着花几,上供着两只梅瓶儿,厅里整体被布置成三片儿。正中置着大圆桌和绣凳。西边半侧靠墙放着张无帐的大方榻,仿造别人屋里的炕那样布置,炕桌上散落着围棋、九连环这等些玩具,北侧是西洋落地钟,上面的锦格里放着点心匣子。靠东北侧的这里放着个四脚坐地大铜炉,三张铺设的毛绒绒的坐榻围着这熏笼,这后面的东墙是一整排顶天大书柜,另一面北墙上的立着架等高的百宝格,熏炉矮榻南面留下的那片大地方则摆着紫檀木大案一张,案后木椅案前字画大缸一应俱全……
书案上一古朴博山炉内轻烟袅袅,同月洞门口的红梅枝儿相合,是淡淡的寒香。熙凤将手炉放在榻上矮几上,又端起甜滋滋的姜枣茶呷了口,脚下踩着温乎乎的脚炉,身子几乎陷入厚长的兔毛里去,只见这位琏二奶奶半眯起眼睛,昏昏欲睡——
“奶奶,太太叫呢。”平儿掀起锦帘进来道。
凤姐一惊,笑骂道:“你这个炒虾子等不着红的,作死了,吓我一跳!”说着起来就要走。
迎春三个便笑:“你倒是告诉我们你来作什么了再去不迟!”
凤姐点点自己的额头,“我可是忙糊涂了,倒教我我把正事忘了!”
说着就指方才随意叫下人放到圆桌上的那两个匣子:“老太太昨晚上下的令,说妹妹们既立了院子,就是这院子的当家人了,这是预备妹妹们明日放赏的——谁知教我听了你们几句话,才知道老太太多虑了,妹妹们自己就想到了。”
云安几人笑道:“凤姐姐受累。多谢老太太想着,我们原本也没想起来,这不今日才叫人办来的。”
送走凤姐,云安留下平儿吃盏茶再去。绣桔打开那两匣子,只见一个是一匣荷包,一个是新钱和两捧比小姐们往常得赐的小些儿的各样式银锞子。
小姊妹三个对视一眼,迎春从荷包里拿出一个笔锭如意式的金锞子,迟疑问:“老太太、太太赏人用的是七钱重的锞子吗?”
黛玉捂嘴笑:“我不知道。若不是今儿这一出,我连什么大钱小钱都不知道呢。”
云安也不知道,三个人头一次自己操办自己院子里的年事,都十分上心,叫拿戥子来称。果然迎春的那个金锞子有七钱重,而这些预备着叫她们赏人的是五钱重的。
“老太太送来这好多锞子,其实用不大上。”平儿笑道:“除了各屋里的奶妈子能得这上等的赏,其余倒只给新钱就是。再就是十分亲厚的丫头们,也不过顶了天赏一对下去。”
“这里只有二姑娘的乳母还没放出去,只是我听说那妈妈发了痄腮——这也不用给了,没有不拜年还来受姑娘恩赏的理儿。府里对这些奶妈子够宽厚的了,刚进腊月就赏了钱物,叫她们置备年节,因而老太太说以后节日时不在哥儿姐儿们身边服侍的,一律不许再赏。”原来王奶娘发痄腮的事传进了贾母耳朵里,老太太生了场气,宝玉正巧没发过这病,万一年节里染上多不吉利。
云安三个也不分了,命司棋香菱两个数清了个数,锁进对面炕柜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