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御史们的调查结果是无人进入过火药库,更不可能点燃库存火药。故而流言四起,说白纸坊的爆炸乃是天降霹雳以兆大劫。而本官今日也造出一个‘霹雳’给大家伙瞧瞧,看看究竟是天意,还是人为!”
儒服方巾的老者似乎在邻里间颇有声望,代表众人再次发问:“大人的意思是,白纸坊爆炸也是这尘爆引起的?”
苏晏道:“很简单,只需潜入邻近火药库的空房内,制造一场比这大十倍、二十倍的尘爆,从而引燃火药库,就能造成连环爆炸。你们那天晚上听见的爆炸声,是不是第一声并不太响亮,第二声最是震耳欲聋,紧接着一连串爆炸声逐渐减弱?”
众人回忆起来,纷纷点头称是。
“因为第一声爆炸就是尘爆,紧接着火药库百吨库存被引燃,所以后面的爆炸才声振数里,最后的一串小爆炸是主库之外的零散库存也被牵连到。”
“……大人分析在理。”老者捻须颔首,“如此说来,白纸坊爆炸是人为的了,究竟什么人如此歹毒,做下这等涂炭生灵的恶行?他又是为了什么?”
“那就得先问问案发前大量购买面粉的这些人了。”苏晏命人将栓成一串的粮商们带上来,在台上并排而立。
粮商们喊冤,说自己只是替人做了笔生意,拿钱买面粉而已,其他一概不知情。
“替谁做生意?”
“通济钱庄!”
“钱庄的大老板又是谁?”
“是万鑫,万老板……卫侯爷的内弟。”
第202章 就劈这朵红莲(下)
卫侯爷!京城卫家两位侯爷——咸安侯、奉安侯,那可都是响当当的国戚,怎么牵扯进爆炸案里去了?百姓们哗然了。
苏晏板起脸,厉声道:“好哇,全无证据,也敢胡乱攀扯国戚,可知这是掉脑袋的大罪!”
粮商们叫苦连天:
“小人说的句句属实,大人明鉴哪!”
“的确是从通济钱庄取的钱,宝钞上还有钤记呢,实打实的证据!”
“小人当真不知爆炸案是怎么回事,或许万老板也不知情呢?”
“有道理,究竟万鑫知不知情,恐怕还得找他本人来问一问。”苏晏摸着光溜溜的下巴,沉吟道,“可这万鑫毕竟是奉安侯卫浚的内弟,本官若是传他来审问,只怕要得罪奉安侯……”
离高台较近的部分民众听见了他的“自语”,不知哪来一股血气在胸中涌动。
许是因为奉安侯在民间肆意掠美,臭名昭著,引发了不少公愤;而这位年纪轻轻的苏大人在京城声名赫赫,敲过登闻鼓为恩师鸣冤,都说是一片忠肝义胆。百姓们不明朝堂上的势力纠葛,也不在乎,他们只认一个朴素真理——强抢民女的是狗贼,忠勇双全的是好官。
故而有大胆的后生叫起来:“大人!可是‘御门击鼓雪师冤,惩恶除奸十二陈’的苏大人?素闻苏大人不畏强权,可不能因为卫家势大,就不了了之啊!”
“说的对!要是连苏大人都退缩了,还有谁敢拔那头恶虎的胡须?”
“既然查案,就要查到底,也让大家伙都知道白纸坊爆炸案的真相。”
“大人要为草民在爆炸案中死去的家人做主啊!”
“求苏大人为民做主……”
“苏大人……”
民情汹涌,民心如火,苏晏感动得双目湿润,拱手承诺:“本官必不辜负诸位父老乡亲的恳托,纵有千难万险,也绝不退缩!”
台下一片叫好声。
副审官的桌案后,刑部郎中左光弼翻了个隐晦的白眼,对都察院御史楚丘说:“我算是看明白了,今儿我们是来干嘛的。”
楚丘年不过三旬,是个山眉水眼的俊雅模样,六年前一甲进士出身,先入了翰林,后来放着清贵前程不要,自请去都察院担任御史,至今仍是七品。他闻言说道:“来干嘛的,近之兄倒是把话说个明白。”
左光弼道:“来当陪衬的呗。看这台上台下一出出戏唱的,苏十二的声望又要往上涨了。”
“……你这是影射他笼络民心,市恩贾义?”
“难道不是?”
楚丘轻哂:“那也得有恩可市,有义可贾。今日这场公审,苏清河与卫家的仇怨真正上台亮相,不死不休,连同太后那边,也算公然得罪了。近之兄可愿意冒着同样的风险,去向平民百姓市一市这个恩?”
左光弼被他反问得有些窘然,涨红了脸:“灵川兄,这样可就没意思了。他苏清河与你不过几面之缘,有我同你亲厚?”
“亲厚自然是比不过的。不过近之兄,看到那獬豸了么?”楚丘朝苏晏后背的官服补子抬了抬下巴,“他穿的是言官的袍服,也就意味着是以御史的身份办的案。此案若能载入史册,就是给我朝言官的功绩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公义大于私情啊,近之兄。”
言官们有着强烈的群体意识,素爱抱团,这点左光弼是知道的,但依然感到不满:“也不见得这苏晏就当自己是言官一员了,要不前几日怎么在朝会上突然揭发贾公济贾御史,致其被撤职查办?当心他也在背后捅你刀子。”
楚丘忽然心生反感——这左近之不知是在官场上混久了还是怎么的,竟也变得妒贤嫉能,令他感觉面目可憎。
他忍着不快,语气生硬地说:“言官团结一致,非为群体利益,而是为了更加坚定地履行监督与纠察之职,前赴后继,正本清源。似贾公济那般,将职责作为个人沽名钓誉的工具,实不配称为‘言官’!就算苏御史不发难,我楚灵川迟早也要参他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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