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又如何呢?
从他说出“你我终究要走到今日这一步,因为你心里盛了太多,而我心里却只得一个你”的那一刻,从他在滂沱大雨的桥上将怀中之人用力向外推出去的那一刻,苏清河嫁娶谁,或者不嫁娶谁,就与他全无干系了。
全无干系。这四个字每一笔一划都是刀丛与烈火,将他碎割凌迟,再烧作灰末。
倘若他还想给自己留一分颜面,就该转身离去,此后相逢只作路人。
既已决裂,何必见面,难道非要心刀眼剑恨如血,两下难堪?
可是清河……清河!
沈柒如雷殛后的枯木立在黑暗中,直至听见马蹄声起,终还是纵身飞掠出去。
城外道路黝黑,引路的侍卫手持火把,还是难以照亮暗夜。苏彦放慢马速,忽然看见前方仿佛有一道微弱闪光悬浮在路中。近前才看清,原来是一柄插在沙地上的长刀,刀柄上挂着银链子,银链子末端缀着个火镰,镶嵌其上的玛瑙宝石于火照中反光。
苏彦一眼就认出,这是原主身上佩戴的火镰,被集市上的小孩偷走,不知怎的又凭空出现在这里,十分诡异。
……是谁,想用这火镰引他注意?目的何在?
苏彦示意侍卫上前取下火镰交给他,翻看两下后,打开磁石搭扣,发现原本装着火绒与燧石的夹层里,多了一张纸条。
他从侍卫手上取了火把,凑近去看,纸条上一个字都没有,只用炭条画了个心形。
不是心脏的形状,而是后世拥有独特含义的对称桃心。
苏彦第一反应——吾道不孤!这个世界还有个穿越来的哥们儿,或者姐们儿!
他猛地抬头四望,茫茫一片夜色。可在夜色深处的道路旁,枝条苍虬的胡杨树下,隐约浮现出一个人影来。
苏彦心口悸动,驱马上前,用火光照亮了那人的身形脸庞——
他失神了一瞬间,直到对方语声低沉地开口:“你想嫁给阿勒坦?”
苏彦愣住,因为被触碰了心结,下意识怼道:“想不想,关你什么事?你谁啊?”
沈柒英俊而冷戾的脸上掠过了一丝自嘲之色:“也是,我是你什么人,有什么资格问这种话。”
苏彦越发觉得古怪,像一把砂纸在心底磨来磨去,是种迟钝的、沉闷的难受。为了摆脱这异样感,他深吸口气,正色问道:“敢问阁下何人,如何知道纸上图案?”
沈柒见他只装作不识,既心寒,又在意料之中,哑声道:“有人曾以指代笔,在我手心画过。”
苏彦:“那人是不是跟我有点像?”都是短发、言辞有点奇怪的……现代人?
沈柒:“……是很像,但终究不是。”你不想认识我,甚至不想再做过去的自己……随便你。
苏彦:“他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不被世人接受的话?”
沈柒:“有。”
苏彦大喜:“奇变偶不变——”
沈柒:“我心还与君心同。”
苏彦:……
假的!我就知道,他乡遇故知什么都是假的!我永远是个孤单的穿越者,历史的尘埃,宇宙的飘萍。
被失望的浪头迎面拍过,苏彦恹恹地说道:“别扯了,我心跟谁都同不了。兄弟,火镰还我吧,虽然不是我的东西,但毕竟算是个重要的遗物。还有,今后你也别干那一行了,人人喊打,还见不得光,有什么意思。”有手有脚有颜值的型男,还这么年轻,做什么不好非要当贼,指使一群小鬼偷鸡摸狗,暴殄天物啊!
重要的遗物……这是当他曾经爱过的七郎已经死了!沈柒咽喉里血腥味上涌,强行咽了下去。明明知道,清河对他弃明投暗,加入弈者阵营是何等失望,却还是忍不住要听他当面骂一句“人人喊打”才甘心,的确是……有什么意思!
他双眼赤红,死死盯着马背上的苏晏,似乎要将火光中的模样最后一次刻在心底,最后冷笑道:“我不信。”
苏彦随口问:“不信什么?”
“不信你会像个怀春少女般抛弃一切去嫁给敌酋,哪怕对方与你有过一段旧情。你是什么人,是公私分明的苏十二,是心怀天下的苏晏苏清河。你会被阿勒坦的殷勤追求冲昏了头?嗬!”
苏彦蓦地有些凛然,脑中闪过一个越发强烈的疑问:那个叫苏晏,苏清河的原主,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从一个又一个相识者口中逐渐成形,在这世界每个角落都印出存在的痕迹,那身影似乎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惊心动魄。
沈柒却仿佛拨云见雾般,心底自有了另一番推测。同时想起营地中据说关押着中原俘虏的毡帐,清河足足在里面待了一刻钟,是在做什么?
他生出了潜回营地,进入那个毡帐一探究竟的念头。
苏彦朝他抱了抱拳:“总之还是多谢阁下把火镰还我。我要回宫去了,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的确,必然还会再见面。沈柒面无表情地道:“我赌婚礼会出事,你这望门寡当定了。”就算不出事,我也能凭借一己之力,让他出事。
苏彦吓一跳——他知道我怀里揣着老夜给的毒药啦?难道他也是夜不收的人?还是豫王所率靖北军的人?
他正要开口问对方名字,那人已悄然向后退去,如来时一样突兀地消失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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