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安侯是个出了名的老古板,估计是施压过紧,才养出了个钱礼这样一身反骨的儿子来。
钱礼看着和他爹也不对付,明显不大高兴地撂了酒杯,告罪先去了。
正吃着酒,路千棠身侧搭在刀柄上手突然被抓住了,他心里一悚,不自在地僵直了一瞬。抬眼看过去,那位倒是神色自然,仿佛什么也没干的样子。
路千棠轻轻挣了一下,心里惶然得紧,生怕叫别人瞧见异样,结果那位的手反而抓紧了,还在他手心蹭了蹭,像是存心要逗他。
路千棠不敢动作,悄然拢了拢他的手指。
萧轻霂突然拿了酒杯,往路千棠面前晃了一晃,路千棠下意识要伸手去接,酒杯又悠悠晃远了些。
路千棠疑惑地看了过去,瑾王殿下一脸理所当然,让那酒杯又晃到了他唇边,路千棠纳闷得很,不知道该不该接,一时没了动作。
瑾王殿下一个眼神往周遭扫过去,好像觉得留在这的旁人连呼吸都扰人,陪坐的几位也很有眼力见儿,生怕坏了这位的好事,立刻嘻嘻哈哈地组团出去赏雨了。
萧轻霂往外看了一眼,瞧着再没有旁人了,还未开口,路千棠先就着他的手把酒喝了,弯眼看着他也不说话。
萧轻霂伸手把他往怀里一拽,让人整个扑到了自己身上,笑:“好玩吗?”
路千棠稳了稳身形,不明所以道:“什么?”
“当着别人的面私会,”瑾王殿下捏了捏他的耳朵,“好玩吗?”
路千棠心口一麻,抬手在他肩上撑了一下想起身,说:“不怎么好玩。”
萧轻霂在他腰上一按,又叫他跌下来,另一只手去捏他下巴,压着人亲了上去。
路千棠吓了一跳,赶紧要躲,这位殿下轻声道:“人都支走了,怕什么,过来让我亲亲。”
路千棠惊魂未定地往旁边扫了一眼,才贴回来蹭他的嘴唇,吻罢又说:“干嘛闹这一出,有事跟我说?”
亭外雨势凶猛,小亭像挂了一个水帘,雨水打着满池翠荷,像是把外界彻底隔绝开来。
萧轻霂看他一会儿,抬手缓缓摸着他的头发,说:“最近陛下总留我,事情有些杂乱,今晚不能去陪你了。”
路千棠嗯了一声,说:“就这件事吗?”
萧轻霂欲言又止,又露出那晚一般的神色,看的路千棠心里难受,抬手摸了他的脸,说:“最近怎么总是对我很抱歉的样子,让人挺不习惯的。”
萧轻霂侧头亲了亲他的手,说:“不出意外的话,六月初你就得走,我还不知道能不能去送你。”
路千棠心里像被一面锣鼓敲了个响,有点落不回原处,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本来就不能送,跟我们沾上关系不是什么好事……”
萧轻霂皱了皱眉,莫名说:“你当初不如待在梁衮,回来倒变得两边不是人。”
路千棠抓住了他的胳膊,说:“说什么气话……我还没恼,你倒是先发作了。”
萧轻霂眼尾也垂着,一贯凌厉的凤眼拢了一层说不清的愠色。
路千棠俯身亲了亲他,说:“你舍不得我?”
萧轻霂不耐道:“废话。”
路千棠笑了笑,说:“你撺掇陛下把我调去苏淮,是不是有安排?能帮上你我也高兴。”
萧轻霂凤眼一瞥,皱眉道:“把正事忘了——都怪你,真能蛊人。”
路千棠一脸无辜:“啊?”
行吧,还是这么难伺候的殿下,没让人夺舍。
第53章 离别
萧利从的旨意在宫宴当晚便下了,新帝怕夜长梦多,也有别的人怕夜长梦多,路千棠自己都怕被身后的炮药猝不及防炸个骨肉分明,对他来说能从官家眼皮子底下离开是再好不过了。
六月一到路千棠就拔营离开郢皋,一支铁骑浩浩荡荡,整条昝夜长街被奔踏而过的马蹄扬起了一层黄灰,身着黑甲的骑兵伴随着将士快活的呼哨声一路出了城门。
六月的晨光造访得也早,尚且柔和的夏光裹着早间的凉风送他们离了这座金镀的牢笼。
路千棠从来都不喜欢郢皋,从他第一次来到这里就不喜欢,在半日闲这些年他学了不少溜须拍马、假意逢迎的招数,白日里摆着笑脸迎来送往,夜梦里还是凉兖的野草疯长,他也想过许多次离开这个繁华糜烂、面皮底下看不见心的地方。
第一次是身不由己,明知道一走就是前途未卜、生死无定数的漫漫长路,他却只有一胸口空荡的麻木——漂泊惯了,不管是凉兖到郢皋,还是郢皋到什么地方,纵然烈日兜头,他只能感受到热辣的灼热,好像从来都看不见自己脚下的影子。
这是他第二次离开郢皋,念起曾经,应当算是如愿逃走了才对,但他却没有一次觉得痛快,这次离开甚至比第一次还添了许多怅然。
奔出城门的骏马发出畅快的嘶叫,烈马再通人性,也不知道它们不过是离开了郢皋这块方寸之地——他们是出了一个方寸,进入到另一个方寸之间罢了。
路千棠在疾驰的马背上回头看了一眼,京都的城墙威严坚固,满天旌旗摇晃。这石土银铁造出的城墙挡得住无数利箭与火炮,却拦不住如丝如缕的绵绵离别意。
路千棠忍不住觉得伤怀,一年前他还决绝地打马往西去,那是一颗心没有落到实处,他就揣着藏起来,像是与人无碍,如今黑铁落玉盘,叮当有回音,便忍不住生了三千三万的烦恼丝、缠绵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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