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大了些,四殿下生得唇红齿白,眉眼更漂亮,习武却从来不含糊,八殿下跟他比试从来没赢过他,就耍赖抱着他的腿两个人都滚一身泥。
有时到了傍晚,萨娅会抱着他轻轻一跃就坐在了锦绣宫殿的屋顶上,把胸前挂着的口弦拿给他看,眼睛像新月,看着他说:“阿饶,阿娘吹个曲子给你听听。”
萨娅不叫皇帝给他取的名字,她叫他阿饶,那个“饶”字叫起来怪怪的,不像是汉话的念法。
萨娅说饶就是吐谷溪话中的“雨”,换成汉话应该是叫阿饶。
他很喜欢听萨娅吹口弦,他们坐在幽兰轩的屋顶上,看着夕阳坠入黑暗,明亮的弯月挂上梢头,萨娅会给他吹牧羊曲,吹吐谷溪祭祀的舞曲。
萨娅会摸着他的头顶,给他讲吐谷溪的牛羊和山溪,讲夏天夜晚的篝火和烤肉,还有冬天扑簌如落花的大雪,最后会说春季时北返的归鸟。
然后她就会叹口气,继续吹口弦。
四殿下偎在她身边,很容易就能听出来这首曲子是因为想家才吹的。
他知道萨娅为什么悲伤,就会问她:“阿娘可以飞上屋顶,不能飞回家吗?”
萨娅眼睛又弯下来,是在对他笑,眼神却不知道飘到了哪里,她说:“有些地方,是飞不出去的。”
萨娅会说:“如果你生在吐谷溪,阿娘可以带你去骑马,在泥地里和兄弟摔跤,也可以给你一群白色的小羊,有的小羊很乖,你可以摸它们的角,摸它们的毛发,有的脾气不好,可能会踢你。”
他就看着她笑,说:“阿娘被小羊踢过吗?”
萨娅神色有些骄傲,逗他说:“我会和小羊说话,叫它们不踢我,要是能回去——”
她的神色黯淡了,又说:“如果能回去,我就教你,怎么让小羊和你一起晒太阳。”
“阿饶,”萨娅揽着他,让他靠在自己身上,说,“阿饶,我们不要什么皇位,我想你好好长大——吐谷溪的男儿会骑马打猎,可以用木棍捕下一整只牦牛,那也很出息。”
萨娅捧着他的脸,看着他说:“你知道为什么叫你‘饶’吗?”
她的手心有薄茧,那是小时候握马鞭磨出来的。
他说:“那是雨的意思,阿娘说过。”
萨娅笑,说:“是,汉话里就是雨——吐谷溪的雨少,但是羊儿马儿要长大就要吃草,没有雨就没有吐谷溪。”
“雨对于吐谷溪是上天的恩赐,你对于阿娘也是。”
萨娅眉眼明媚,亲吻他的额头,说:“你是阿娘的孩子,你会喜欢吐谷溪的,吐谷溪比宫城大多了,比郢皋也大多了,高墙红瓦有什么意思,吐谷溪的草原一眼望不到边……”
萨娅的口弦像一把尖利的小刀,在她唇间划出一整条吐谷溪的春涧。
四殿下看着她吹口弦的侧脸,说:“阿娘,我长大了就带你回吐谷溪,我也不要什么皇位,我想要一群小羊。”
萨娅笑了,说:“阿娘给你挑最乖的小羊。”
夜深了,晚风把梅树吹得颤了颤,清亮的月色被乌云遮住了,天沉沉的,要落雨。
第79章 失言
次日清晨下了一场小雨,有些凉风,从竹窗看出去雾气蒙蒙的,湿润的气息挟着花草泥土的味道钻进了卧房里。
路千棠醒得早,压在他身上亲他的嘴唇,轻轻啄着,时而吮一下,没带什么其他的心思就是忍不住想亲他。
萧轻霂在他身边会睡得比平常沉,这一早是生生被他亲醒的,抬手就拦住了他的嘴,眼睛都还没睁开,无奈道:“又怎么了?”
路千棠就顺势亲他手心,说:“陛下给了我假,可没给你假。”
萧轻霂就笑,捏了一把他的嘴唇,说:“我有数,你少找理由,更鼓都没敲,就你急着送我走。”
路千棠俯首看了他一会儿,把他捂住自己嘴的手扒拉开,嘴唇贴着他的手背,吞吞吐吐道:“昨天……我说的你不要放在心上,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是我又意气用事了。”
萧轻霂半眯着眼看他,唇角挂着笑,说:“突然想通了?”萧轻霂说着去摸了一把他的脑袋,声音还带着没睡醒的慵懒,缓声说:“没关系,你都可以跟我说,殿下做不到的也不会跟你夸口。”
路千棠盯着他的眼睛,没有说话。
萧轻霂迎着他的目光,知道他心里不舒服,又说:“你这点心软可以留着,不是什么坏事,现在有什么我还可以给你圆上,不会出事就行,不过——在我身边可以,别人你得掂量掂量。”
路千棠脸往他怀里一埋,闷声道:“你让我帮你,你后悔吗?”
萧轻霂拧了一下他的脸,说:“后悔什么?再说,是八殿下自己要拉你去给他练兵,后悔也轮不到我。”
路千棠声音低落,又叹了口气,说:“我就是太优柔寡断了,老是做错事,你别老哄我,我做错了你可以直说。”
萧轻霂扬起的嘴角落了下来,不大高兴道:“我哄你什么?小事大可以哄你逗你,这种事情要是搞砸了死的是一船人,我哪来的闲心逗你?”
路千棠也不说笑了,垂着头半晌才说:“你要是不满意,大可以罚我,不用憋着不痛快,还在我身上瞎费心。”
萧轻霂脸色越发沉郁,刚刚的好心情被一扫而空,捏着他的脸让他抬头:“你看着我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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