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具尸体。
找着找着,白七又有了新发现。她挪开破布和骨头, 那堆碎骨底下居然有一样很眼熟的东西,白七拾起来擦了擦, 果然, 与她拥有的那个一模一样。
在她离开少林的时候, 梅姑曾把那件二十四年前让她家破人亡的物事交给白七。是一块小小的碎片, 大约拇指大小,像是什么汉白玉做的物件被砸碎了。而现在在她手中的这个,就是这物件诸多碎片里的另一块。只是这东西掉落的位置, 实在是……
白七默默将碎片收了起来,打算等回去了再比对看看。无意间侧过头,她发现叶凛正注视着尸体上那把剑出神。“怎么了?”白七轻声问道。
叶凛的神情有些微妙,抿了抿唇:“这把剑, 和我的很相似。”
还有这种事?白七看了看尸体身上插着的剑,犹豫了一下,伸手拔了出来——
剑长三尺一寸,没有剑格,擦去灰尘之后寒芒冷烁,确实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好剑。叶凛将自己的剑抽出来,放在白七手边,白七仔细比较了一下,两把剑从材质到外形,几乎可以说一模一样,就如同……本来就是一对。
联想起叶凛的身世,白七心中慢慢浮现出一个猜想来,但没有说出口。她想,叶凛看到这把剑的时候,心里一定也是有波澜的。她又转头注视着那具尸体,这一回,她的心情已经截然不同了。
这具女尸到底是谁的?不搞清楚这个问题,恐怕就连她也没办法放心离开了。
尸体上的线索不多,白七又撑起身子四处寻找别的蛛丝马迹。石桌,石床,她一点点翻查过去,由于太久没人来过这里,床上的破席子积满了灰,抖一抖便呛着了:“咳咳……”白七一手捂嘴咳嗽,另一手往床上一撑——
“砰!”一声脆响,这一撑似乎触动了什么机关,床头露出一个小洞来。
白七擎着油灯凑过去,费力地从洞里面掏出一块石板来。
石板大约一尺见方,仔细一照,上面密密麻麻的全都是字。字是干枯的暗红色,白七嗅了嗅,是血。这一个个字,竟然是用手指蘸着血写出来的。白七来不及感叹,只瞥了一眼字的内容,竟是怔住了。
只见那石板上写的是:剑名无双,谱名上邪,错信他人,殒身于此,临终记挂,唯有吾子。吾儿生于紫贲二十八年冬月初九,名凛。他年子母相会,必当血祭无双。
白七心里咯噔一下,猛地回过头瞪着那具骸骨,那竟然,那竟然——
竟然是叶凛的娘!
此时叶凛正好望过来,对上叶凛沉沉的黑瞳,白七忽然不知道如何开口,踌躇半晌,终于道:“叶凛,你……过来。”
叶凛便走向她。
白七将石板递给他,也不敢看他的神情,垂下头道:“这是我刚找到的。”
对方半天都没有回答,白七忍不住抬起头。只见叶凛定定地握着那块石板,眼中似明似暗,他的手指很用力,边缘泛白,好像在用全身的力气克制自己内心的汹涌。白七低低叹息一声:“你的剑叫无双剑,和那边的一把是子母对剑。她……就是你娘叶小婉。”
所谓造化弄人,当真是令人无言以对。谁能想到叶凛和自己娘亲的第一次见面,居然是死状凄惨的一堆白骨?这世间的幸福大抵是类似的,唯有痛苦是千种万种,各不相同。母慈子孝,天伦之乐,都是叶凛从未体会过的幸福;娘亲身死,幼年失祜,从童年到如今,颠沛流离坎坷消磨,他的这些痛苦又有谁能理解?
白七正沉浸在缥缈的思绪中,听见轻轻一声响,回过神来却看见是叶凛将石板放在了桌上,他的目光平淡,神情沉静。白七轻轻道:“你……”
“无妨。”淡淡两个字,从别人口中说出来可能是逞强,从叶凛口中说出,那就表示他真的无妨。
诚然,他从小就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幼年时候的他还会疑惑,还会羡慕,还会期盼与幻想,但当他杀死姑父,独战山豹的时候,他就已经不再有那些天真的属于孩童的情绪了。如今骤然看到这块石板,叶凛心里确实掀起了不小的波澜,但随之而来的更多是释然。原来他娘并没有忘记他,并没有故意抛弃他,她只是被人骗了,被人害了,如果不是有人伤害她,她一定可以做一个好母亲,可以让她的儿子很幸福……而他,知道了这些就够了。
他从不奢求有人能够一直陪伴他,从小到大他得到的很少,并且最后都失去了。与那种疼痛相比,从未得到过,也许是件更好的事。
白七大概猜到了叶凛的想法,心里一紧,仿佛被什么揪住了一般,勉强地笑了笑:“这里都是石头,我们出去的时候把……你娘的尸骨带上,选个风景好的地方葬了她吧。”
“好。”
叶凛找来几块破得没那么厉害的布,仔细将骸骨包好裹起来,神情肃穆而认真。白七心里越发酸涩,待他忙完便岔开话题道:“那块石板上写,剑名无双,谱名上邪。意思是除了剑之外,还有剑谱吗?”
叶凛摇头:“没有。”
“也就是说,剑谱被人拿走了。会是盛光宗吗?”
“不是他。”盛光宗虽然对叶凛不好,对他那把剑却是畏惧的,连碰也不碰,更别说剑谱。
白七梳理了一下思路,想了想道:“那就是有人到过这里,拿走了剑谱,那个拿剑谱的人很可能就是杀你娘的凶手。现在已经知道你是紫贲二十八年冬月生的,去查查那两年在月牙村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许会有线索。”
叶凛沉默不语,片刻后道:“这件事,我会弄清楚的。”生为人子,虽不能尽孝,至少应当为母报仇。
白七点点头,心里却仍旧有些疑惑,那石板上最后一句:子母相会,血祭无双。是什么意思?白七很想在这继续找一找看还能不能有什么发现,但二人在石屋已经停留了很久,白七的腿越发疼得厉害,眼前一阵阵发黑。白七只能咬着牙站起来把石板收进怀里,叶凛又背起她,顺着幽深的山洞继续往前走。
山洞很长很黑,幸而还算干燥,偶尔会有冬眠的小动物被吵醒的簌簌声,除此之外白七能听到的就只有叶凛均匀绵长的呼吸声。走着走着,伴随着有节奏的颠簸和小腿几乎已经麻木的疼痛,累极的白七竟然慢慢沉入了梦中。
梦里都是些乱七八糟的场景,混乱的人影,匆忙的脚步,有人在哭,有人在笑。有人流血,有人哀嚎。这是哪里?这是在做什么?
“白青然,你记得我吗……”
“白青然,你为什么杀我……”
“白青然,救救我……”
“白青然……”
“白青然……”
“白青然……”
倏然,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白七猛地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