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倒也争气,真的就再没有问过我。
日常检查其实是白七代劳的,他总会告诉我:“她很聪明哦。”
她不仅聪明,还很勤奋,我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她把我写给她的书视若珍宝,哪怕是掉进了潋滟池里,她竟也肯跳下去捞。
罗寒和罗厉对我的行为颇为不满,只因成熹曾多次求我:“月哥哥,你教我弹琴好不好?”
我总说不好。
成熹拥有一切,而朱珠却什么也没有。
朱珠没有身份,没有可以仰仗的人,我查了很久,都是查无此人。
明明是一个鲜活的姑娘,却一丁点过去的痕迹也没有。
她是不是和我一样,处心积虑想彻底和过去划清界限呢?
――显然不是。
小姑娘单纯无心机,写着写着字就睡着了,嘴里还嘟囔着:“沈总这家伙,居然还打我――”
这么记仇的小姑娘,怎么可能肯跟过去划清界限呢?
我的手指抚在她的脖颈处,那样纤弱的脖子,还能感受到她缓和的呼吸,只要我轻轻一折,她……
幸好抱着她的是我,不是别人。
守护本就比破坏要难上千万倍。
我也嘱托过白七:“倘若哪天我不在了,你要带她走。”
白七问我:“那么,带去哪里呢?师哥,以后还会有太.平之地吗?”
也是,天大地大,却没有一处地方是绝对安稳的。但若把她安置在远离人世的深山,她也定会觉得无聊和烦闷。
我不能仅仅满足于她的期愿了,我必须得教她武功,让她拥有自保的能力。
武功这东西跟认字不一样,需要极高的天赋,朱珠连观察力都不够,我思来想去,将她送去了绣楼。
对于我所有的安排,她恐怕只觉得是我突如其想随心所欲。没关系,总有一天,待她能肆意自如地在世间行走,宠辱不惊,她会明白我的心意。
绣楼的祈真是我在沈家时的侍女,也是莫修的人。
莫修一直想方设法要带我回去。
祈真在监视我的同时,也在替我监视着朱珠。
朱珠在女红方面有天赋,张姨很喜欢她,我从没听她那么开心地夸赞一个人。那个瞬间在我心里升起了一个念头――不如我不教她武功了,就让她当个绣女吧。
再过两年,凭着她一手的好绣工,也能嫁个老实本分的男人,再生两个孩子,过安安稳稳的生活。
可同时,又特别想把毕生绝学都教给她。
就像师父对我那样。
我想收她为徒。
收她当我的开山大弟子,同时又是关门弟子,开山和关门都是她一个人。
我还想把归雲山庄也交给她。
但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我给她自由让她自己选择。潜意识里还是希望她能选择后者,为此,我特意强化了她的速度,让她每天去野外摘果子。
她不知道的是,她在飞快地跑过时,我也在后面偷偷跟着。
虽然看不见,但也知道她很用心。
认真地去完成一个一个的任务。
用心经营起自己的生活。
好姑娘,或许你现在拥有的不多,但总有一天,你能拥有你想要的一切。
她问我为什么不给她办一张永久的身份证明,只是图省钱所以给她办了张有效期只有半年的证明――原来怕她日后被南诏身份负累的用心,在她眼里就是一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呵,这么想,她也没有错。
我不给她一个铜板,扣她月钱,也经常使唤她做很多事。
她拼尽全力摘回来的野果,我从未夸奖一句。
总是能挑出千万种毛病。
“师父,这个可以通过吗?”
她切水果切到手酸,不敢在我面前抱怨,问我的语气也小心翼翼。
我对她的要求近乎苛刻,决不允许她出一点差错,因为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你明天要是再连水果都削不好,我立刻把你逐出师门。这点眼力都没有,教你一百年也没有用。”
我将果盘摔下,跳下秋千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她走了之后,我又原路返回,捡起了一个野果。
一咬,清冽的汁水溢满了口腔。
虽然尝不到甘甜,但也知道那味道必然不错。
我也知道那个小姑娘已经很努力了。
…
……
………
我在迅速地衰弱下去。
十年前能以一敌百的沈月卿,现在只要使用一次内力,五脏六腑几乎都要被震碎了。
宁王府的府医是我为数不多的旧识之一,他清楚我的身体情况,给我吃了名贵的九转丹,勒令我不许再动用任何内力,慢慢续命。
前几日在王府夜宴里,我点了所有人的穴位,只为朱珠示范了沈家剑法。
不知她有没有看懂。
碧池说送了她一盏彩色的莲花灯,灯座是我亲手削的。我也替自己做了一盏白色的莲花灯。
她跟着我在王府里走着。
府内走过的每一个人都或恭敬或喜悦地和我打招呼,我在这里生活了几年,对每个人的音容相貌都十分熟悉。
有时候甚至希望时间走慢点,让这样平静的生活再多一些时日。
我放了那盏白莲灯,为我杀死的人渡魂。
愿他们下辈子做牛做马,也别再遇见我。
罗渊说过,我这样的人,是会下地狱的。
地狱肯定没有风露晨荷,没有红袖添香,甚至还会有我那对凶残暴虐的爹娘。
……突然有点不想下地狱了。
“朱珠,你回去吧,别忘了你该做的事。”
我的体力终于耗尽,在她面前倒了下去。
第一次被小辈看到自己失态的一面,十分丢脸。
当真是祸躲不掉么?
昏迷之中,我开始做梦。
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的开始,是家族对莫修的期待,以及对我的严苛。我在漫长的折磨中,学会了自己接骨疗伤,甚至吃过草木和露水,以求活命。
我困惑,活着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战争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总归是一方失败,一方成功。然后劫后余生的百姓再慢慢淡忘伤痛,坚强地回归平静的生活。
……可他们现在不正过着平静的生活么?
梦的尽头,是明流那双美丽的眼睛,她微微一笑:“这样,阿月和小寒就不会是仇人了。”
我一下子醒了。
府医已经到了,他诊断出我确实用了内力,气急的他甩开我的手腕离去,朱珠询问我的病情,他没告诉她。
幸好没告诉她。
没告诉她,沈月卿呀,现在已经是个残废了。
我替朱珠点了蜡烛,捡起了我的绣品。
那是我在失明之后所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