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煲仔饭盛给她,她只吃了几口,眼泪便开始往饭里落去。
“饭没这么难吃吧。”任苒试图把气氛弄轻松一点儿。
“我害怕去做流产手术,任苒。”
“我刚才上网查了一下,这里的流产手术是全麻,你应该感觉不到痛苦的,还是让阿骏陪你去吧。”
“他说明天就去。我刚一说我害怕,他就不耐烦了。”
“难道……”任苒狠一下心,问她:“你想留下孩子吗?再拖下去,手术对身体伤害更大。”
话一出口,她们两人同时打了个冷战。莫敏仪只比任任苒大一岁,今年刚满21岁,身材火辣,已经发育成熟,却比任苒更没经历过什么风雨。她猛然摇头:“不要,我怎么跟我父母、哥哥交代?我哥哥知道了,非打死我不可。”
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任苒一边耐心安慰她,一边又打电话严词正色叫祁家骏回来,她才算勉强止住哭泣,把饭吃了。
第二天,莫敏仪不顾祁家骏的反对,坚持要求任苒也陪着一起去,任苒无可奈何,只得向打工的日本寿司店老板请假,上了祁家骏的车。
他们去了市内最大一所妇科诊所,在填完表格、做了一系列检查后,医生准备将莫敏仪领到手术室,然后莫敏仪看上去似乎吓坏了,连连后退。祁家骏再度不耐烦了,压低声音问她:“昨天说了半个晚上,我们已经讲好了。你现在又要怎么样?”
莫敏仪流着眼泪说:“做手术的人是我不是你,你当然轻松。”
他们在一边争吵的声音还算克制,但医生仍然起了疑心,“小姐,决定权完全在你自己,如果你没做最后决定,谁也不能逼你,你可以回去考虑清楚,或者和我们这里的心理辅导人员再谈一下。”
祁家骏冷冷地说:“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没必要和别人谈。敏仪,我们出去,到草坪上谈。”
莫敏仪与祁家骏向外走去,任苒迟疑一下,也不愿意待在诊所里,跟了出去。
然而一出来,他们就惊呆了,他们来时还静悄悄的诊所外面不知什么时候聚集了一大批示威人士,手里挥动各式标语和大幅图片,标语上写着“婴儿也是生命”、“尊重生命”、“只有神才有权夺走生命”,有不少警察维持秩序,还有电视台记者架着摄像机,主持人正在做现场报道。任苒定睛一看,图片上印的竟然是刚成形的婴儿在流产手术中被吸管等器械撕裂的可怕情景。
他们来澳洲一年多,见识过不同的罢工和示威,却是头一次如此近距离地面对这样的场面,莫敏仪看着那些图片和标语,顿时面色惨白。她突然从人群中挤过,拦住一辆恰好路过的出租车走了。
任苒和祁家骏面面相觑,只得转身避开示威人群,向停车场走去。
两人一路上都没说话,到了家,任苒解开安全带,轻声说:“你对敏仪耐心一些,别对她发火了。”
“我现在只想对自己发火。”祁家骏一脸疲惫与漠然地说。
任苒努力抑制着情绪,“我陪她做的b超,阿骏,她和我一样,看到了b超检查显示的胎儿形状,所以她看到今天示威者举的牌子会受不了,我也受不了,我完全能理解。请你也试着站在她的角度理解她吧。”
接下来发生的事,是任苒万万没有想到的。
她一向并不怎么看澳洲当地的英文报纸,然而第二天上班时,追求过她却被她婉拒的某位男同事带着诡秘的笑意,拿了墨尔本当地一份发行量很大的报纸给她看。头版报道了头一天妇科诊所发生的示威事件,下面配发的现场照片,除了示威人士外,一角赫然是她与祁家骏,尽管两人都半侧着头,可是他们的东方面孔十分引人注目,只要是熟悉他们的人,都能清楚地认出他们。
她惊骇得说不出话来,再看看那同事脸上心照不宣的神态,她只觉得百口莫辩。请了一天假,却出现在妇科诊所门口,如果说是陪朋友去的,简直连自己也觉得像一个拙劣的借口。
果然那同事阴阳怪气地说:“中国人说流产是小月子,刚做完就来上班,不要太拼命了。”
她从报纸上抬些头来,冷冷看着面前这个面目猥琐的男人,他没有等到预料中的慌乱、害怕和羞愧,只得哼一声,移开视线走开。
她重新看着报道,发现这件事跟她念的大学倒有一点关系。onash大学医学院某位教授提出可以将流产胚胎用于医学研究,一经报道,便激怒了反堕胎的保守人士,引发了这场示威。
她只能安慰自己,一张照片,没什么大不了。
事态的发展,永远出乎预料。
当地大选在即,堕胎向来是选民关注的话题,政客也需要借此表明立场拉选票,一时之间,相关报道不时出现在报端。
任苒惊愕地发现,这篇报道被网上转载的比率十分高。
某大学一向中国学生众多,开学之后,学校里对她与祁家骏的议论流传开来。不少同学对她侧目视之,另一个曾热烈追求她的男生突然与她保持刻意冷淡的距禽,她百口莫辩,只得强作淡定。
莫敏仪自那天见识了示威场面后,天天晚上失眠做噩梦,说什么也不肯再去妇科诊所,也不去上学,只坐在家里发呆。祁家骏倒再没出去喝酒,除了去学校,就回来陪着她,可是两人显然并没商量出一个最后决定来。
时间这样一天天过去,任苒却没有勇气去探问什么。她更加早出晚归,隐隐地避开与他们见面。
然而互联网的威力超出她的想象,国内的电话一个个打开,先是任苒的父亲任世晏委婉地问她,在墨尔本生活有没有什么问题;然后莫敏仪的哥哥打来电话,质问祁家骏有没有对不起他妹妹;紧接着,祁家骏的妈妈赵晓越的电话也跟了过来,语意不善地告诫他们生活必须检点自爱……
对着这些电话,任苒连淡定都没法装了,一想到祁家骏也许也会看到这些消息,她就焦躁烦恼得几欲抓狂。可是她再怎么烦恼,还是只能自己忍了。很明显,目前祁家骏和莫敏仪的烦恼远远大于她。
毕竟因住一个屋子,她不忍心看着莫敏仪靠叫外卖度日,到了周末,她特意去超市买了鸡和海鲜回来,做了红烧鸡块,又做了一份什锦海鲜砂锅,叫祁家骏和莫敏仪一块儿下来吃。
莫敏仪的精神状态十分委靡,祁家骏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匆匆吃完,说上机场去接他姐姐祁家钰,便出了门。
“家钰姐要来吗?”
莫敏仪当然比她先知道,苦笑一下,“她无意中看到网上转的那个报道了,昨天打电话给阿骏,阿骏生怕冤枉了你,全跟她说了。”
祁家钰十年前出国,任苒与她年龄差距大,并不亲密熟识,当然也不在意会不会被她误会,“敏仪,已经快十六周了,你有什么打算?我不是多管闲事,不过家钰姐来了肯定会问你。”
莫敏仪一片茫然,好一会儿才说:“我不知道。我真的拿不定主意,任苒。如果换了你,你会怎么做?”
任苒的脸红了,她确实不由自主地想过这个问题,既然所有的措施都不是百分百保险,如果她面临莫敏仪的处境,她会怎么做?
与祁家骢在一起的日子里,他在这件事上十分认真,将她带回广州的当天,便不声不响出去买回了安全套,跟她在一起时,哪怕喝高了,他也不会忽略安全措施。
显然,他是不容许生活出现他不能控制的意外的那种人。
她收住思绪,也苦笑了,“敏仪,我不知道。这种事,旁人永远不可能设身处地给出一个你想要的答案。”
“我想把孩子生下来。”
“如果那天没做b超,也许我不会想太多。可是现在我真下不了决心做流产手术了。我查了资料,16周的胎儿已经有12厘米长,150克重,甚至会在子宫里动。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也确实感觉到了他在动。想得越多,我越不敢动打掉他的心思。”
“可是……”任苒迟疑着,“你确定自己做好当妈妈的准备了吗?”
“没有。我猜阿骏是不想要这孩子的。”莫敏仪惨淡地笑,“他这些天待我非常好,不说任何让我伤心地话,可是那天在医院,他已经伤了我的心。他甚至连想都不想,就要我去做流产。如果他爱我,肯定不会这样的。”
“敏仪,他只是完全没准备。”
“我们都没准备。可是如果跟他在一起的人是你,他肯定不会那样脱口而出让你去流产的,我知道。”
任苒后悔跟她谈论这个问题,“别做这样的假设,我跟阿骏只是兄妹,不可能有这种事。敏仪,不管你做什么决定,都别拿我做比较。”
“当然,有一点我们没法比,我爱他。既然这孩子就这样来了,我决定留下来。”
听了莫敏仪的决定,祁家钰良久无言。她已经取得澳洲公民身份,在悉尼做会计师工作,短短的头发衬得与祁家骏酷似的面孔既漂亮又千练。
“澳洲这边的法律,怀孕到了20周,堕胎就是非法了。你还可以再想想。可是能让你犹豫不定的时间也不多了。”
祁家骏一脸震惊,然而莫敏仪面无表情,嘴唇抿得紧紧的,谁也不看。
“这里未婚生子,倒是没人有空说你们的闲话,政府对入了籍的单亲妈妈还有补贴。可是你们两个都还是学生,家骏今年22岁,你比他更小,书没读出来,倒弄个孩子出来,怎么跟家里交代?你们想清楚。”
仍然没人说话。
祁家钰无可奈何地继续说:“我还要回去上班,不可能跟你们这样耗下去。请你们现在就考虑这样几个问题:,是不是真的要把孩子生下来;第二,孩子生下来准备怎么办,如果你们打算学这里的少女未婚妈妈把孩子生下来送人,我头一个反对;第三,你们打算怎么跟双方父母说这件事。”
祁家骏看着莫敏仪,声音低沉地说:“敏仪,你确定要生下这孩子吗?”
莫敏仪无声地点头。
“那我们注册结婚吧。”祁家钰刚要说话,他摇摇头,“我不打算让祁家再出现一个私生子了,姐姐,就这样吧。”
祁家骏和莫敏仪于九月初去市政厅注册结婚。祁家钰见证了他们的简短注册仪式。
第二年一月底,在墨尔本一个酷热的中午,莫敏仪生下一个三公斤重的健康男婴,取名叫祁博彦,小名叫小宝。
第二十一章
要按祁家骏与莫敏仪的意见,根本不必通知双方家人。然而祁家钰说她如果瞒下去,妈妈以后恐怕会跟她没完没了,她担不起这个责任。
她在莫敏仪产前一周打电话给赵晓越,赵晓越在电话里的惊叫险些将她耳膜刺穿。
她只得把电话拿开一点,任妈妈语无伦次唠叨,直到指责她:“你这个当姐姐的怎么不看好他。”她才叫屈:“妈,我在悉尼他在墨尔本,一个成年男子跟他女朋友上床,你叫我怎么看着啊。你没对他做好性教育,不懂避孕,倒来怪我。”
赵晓越哑然,祁家钮笑道:“总之,我通知您,您要当奶奶了,b超显示是个男孩。”
虽然当过大学教师,做过行政工作,可赵晓越也敌不住到了年龄想抱孙子的渴望,一时间对儿子荒唐行为的恼怒消散了,略想一想,居然回嗔作喜:“那我接了亲家一起过去看看。”
“别别,莫敏仪坚决不肯告诉她家里结婚和怀孕的事,现在孕妇最大,她好像情绪不算稳定,您别节外生枝现在就赶着上门认亲,以后她爱怎么跟她家里说是她的事。”
赵晓越与祁汉明一同来到澳洲,祁汉明只待了三天就回去了。赵晓越留下来照顾莫敏仪坐月子,依足在中国习惯,不让她乱动乱跑,不可以看电视或上网,不可以吹风扇,不能随意洗头洗澡,同时对这边产科医生的说法不屑一顾:“你要有洋人那么好的体质还差不多,我们中国人能跟她们一样吗?”
祁家骏讪笑母亲守旧,是标准中国婆婆,她横一眼儿子:“我希望我的儿子也有标准的中国家庭。”
这一句话说得祁家骏和莫敏仪都无话可说。
祁家钰再次从悉尼飞过来,却谢绝了她妈妈让她抱抱孩子的美意,“别别,我怕小孩子,软绵绵不好抱,看看就好。”她隔得远远的,小心翼翼地用一根手指摸一下侄子的小脸,“好了,小宝,你奶奶从此有了寄托,不必再念叨你姑妈我为什么老大不嫁了。”
他们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