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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一团祥和,可是这个热闹只浮在表面上。

    任苒当然不会拿这个感受去扫别人的兴,她依旧天天早出晚归,回来后看看小宝便马上撤回自己的房间,不肯插到别人一家中间。

    晚上,祁家钰与任苒住一个房间,她靠在床头长长叹息:“我决定这辈子还是单身的好。”

    任苒好笑,“家钰姐,为什么发这感叹?”

    “你看看阿骏,再看看敏仪,变成什么样了?”

    任苒默然,住在一起,她最有体会,他们两人的变化的确很大。

    “当时在机场接你们三个人,敏仪看上去最兴奋,那个活泼的样子,我现在还记得。今天一看她,我吓了一跳,倒不是体形变了,主要是眼神看上去暮气沉沉,哪里还像一个21岁的女孩子。阿骏也是,我情愿他跟以前一样,呼朋唤友年少轻狂,好过现在一副心事重重的表情。”

    “小宝还小,他们肯定压力很大,慢慢会好的。”

    祁家钰笑了,“小苒,你们出国前,我妈给我打电话,说你任性得很,她不放心阿骏跟你一起留学。怎么我倒觉得你是你们三个里最懂事的那个,又是上学又是打工,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还懂得体谅人照顾人。哎,这样一表扬你,我觉得你也不像你这个年龄的女孩子了。到底是我老了,对什么都看不习惯,还是现在年轻人比我那个时候来得成熟。”

    任苒也好笑,“赵阿姨没冤枉我啊,我确实任性过。不过人总得任性过,才知道不能总是任性吧。”

    祁家钰一边上下打量她,一边摇头,“看看,说你懂事,你越发端出一个懂事的款来了。不用这样的,小苒,你最应该在意的人是自己,如果在这儿住得不开心,不要委屈自己。”

    任苒的眼圈一下子红了,她没想到祁家钰不过匆匆来了两次,便全都看在了眼里。莫敏仪整个孕期情绪都说不上稳定,有时甚至会借小事来一场歇斯底里的发作,过后又痛哭着跟她或者祁家骏道歉。

    没人能跟一个孕妇计较,她不止一次动了搬走的念头,可是看看意气消沉、时不时要去酒吧买醉的祁家骏,再加上行动日益不便的莫敏仪央求她,到底又不放心,还是留了下来。家务事和做饭的工作实际上都已经落到了她一个人身上,加上学习任务繁重、还要打工,她经常觉得疲惫。

    “肖钢都看不下去,打电话给我,说真看不得一个小姑娘这么委屈自己。我只能苦笑,哪怕我住在墨尔本,我大概也只会经常过来看看,搭搭手可以,但不会像我妈这样事事包办地照顾他们的生活。不是我心狠,路是他们两个选择的,就得自己承担后果。就算是亲人,也只能帮忙,不能代替他们生活。你只是一个朋友,更没必要这样。我也跟阿骏认真谈了,提醒他以后不可以把自己应尽的责任推给你。”

    “我知道,谢谢家钰姐。”

    祁家钰欲言又止,只长长叹一口气,再没说什么。

    赵晓越住了两个月,回国的时间迫近。要按她的想法,她要把小博彦带回去才放心,然而莫敏仪不肯。

    莫敏仪始终没告诉家里她怀孕和结婚的事,看着她小心掩饰日益膨大的腹部,对着摄像头跟家里人强颜欢笑,任苒十分不解。

    “你跟阿骏已经注册结婚了,就算现在要孩子早了一点,你家里也会谅解的,何必瞒着他们。”

    “在这边注册,澳洲政府承认我们的婚姻,国内是不承认的。我坚持生下这孩子,阿骏大概在心里恨我把他绑死了,天知道我们以后会怎么样,现在还是不要说的好。”

    赵晓越当然不理解媳妇的想法,可是在儿子和女儿的严词告诫下,也只好由得他们去。临走之前她做主,招一个保姆帮忙照顾小孩。在当地华人报纸上登出广告后,马上有人面试。经她严格审查,最终留下一个看上去沉稳利落的30岁陪读女士张姐,说好一周工作六天,每天早上8点到晚上6点,带孩子并做简单家务。

    张姐十分能干,很快就把带孩子的工作接手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祁家钰的劝告起了作用,祁家骏突然有了很大改变,他流连夜店的次数大大减少,大部分时间除了上学、去图书馆,便会早早回来,接手抱抱孩子,帮忙做一下家务。更重要的是,他再没有流露出暴躁易怒的情绪,哪怕与莫敏仪有了争执,他也很少如从前一样发火。

    任苒看在眼里,松了口气。虽然她跟祁家骏在一个校区上学,但不愿意再引起任何误会,考了驾照,狠下心买了一辆很便宜的二手韩国车,恢复了独自上学,打工生活。

    小小的婴儿一天天长大,生活看似走上了正轨。只有莫敏仪,似乎并没有从孕期直到产后的情绪不稳中恢复过来。心情好时,她抱着小宝舍不得放手,跟他喃喃说话,唱儿歌给他听,不停亲吻;心情不好时,任小宝在一旁大哭,她也不理不睬。如果任苒看不过眼,上来接手,她又会出言冷嘲热讽。

    任苒只能在她发作的时候转身走开不理她。

    小宝四个月不到,莫敏仪在看了祁家骏给她和孩子拍的照片后,立刻说要减肥,第二天便给儿子断了奶,去报了健身课程。

    她开始迷上购物,买回大堆的化妆品、衣服、皮包、鞋子。在没有上学后,她却恢复了和旧时同学的联系,有时会相约出游。

    她到底年轻,体质一向又好,生下孩子后,一加锻炼就恢复得很快,身材重新凹凸有致,更添了几分性感,没人看得出她已经是孩子妈妈,投身社交活动里,她似乎渐渐恢复了旧日的开朗。

    张姐再怎么温和肯吃苦,也开始抱怨,一个人带孩子又要做家务,确实忙不过来。祁家骏无奈之下,安抚之后给她加了报酬,然后张姐不在时,提醒莫敏仪不要完全放手将孩子和家务全推给保姆,带累得任苒只好放下功课帮忙,结果再度惹来了一场大吵。

    任苒试过劝架,但她发现,她介入时,莫敏仪只会将怒气转移到她身上,她便索性不劝了,只是把哭闹的小宝暂时抱开,由得他们关上门大吵。

    第二天,莫敏仪对她道歉:“我知道我是失心疯了,我这个玩法,要没你帮着我,张姐一个人是照顾不过来小宝的。”

    任苒叹气:“敏仪,我坦白讲,我是看在小宝的份上。”

    莫敏仪讪笑,“当然,你们都是看在小宝的份上,我又不是傻子。阿骏看小宝份上跟我注册结婚,婆婆看小宝份上往我户头上打钱从来不问用途,那么厉害的大姑娘,明明瞧不起我,也看小宝份上对我客客气气。”

    任苒没想到她现在如此偏激,“好吧,你可以忽视我的想法。不过你和阿骏、赵阿姨、家钰姐是一家人了,要那么想他们的话,不管他们怎么待你,你都能有不一样的解释,何必呢?”

    “没办法,谁让我有的只是一个名义上的婚姻。”莫敏仪见任苒诧异,倒笑了,“对,我生下小宝,换回了一个名义上的老公,从知道我怀孕一直到现在小宝快半岁了,阿骏再没碰过我。我鼓足勇气伸手过去,他会跟触电一样避开,你认为我是什么感受?”

    讲到隐私,任苒无话可说了。

    “知道吗,任苒?刚怀孕的时候,气头上我跟阿骏说过,我不想再跟你住在一起了,他很痛快地说,好,他明天就帮你找房子让你搬走,他也早就觉得再住一起,拖累你受气,很对不起你了。哈哈,你看,他在乎的始终是你的感受。我死了心,你留在这里,阿骏怕你对他的表现失望,倒会对我好一些。这个我一点也没看错,他始终愿意在你面前展现他最好的一面。”

    “你有一个心结在先,所以难免揣测他的行为。”任苒苦笑,“你们已经结了婚,把日子过成这样有意思吗?我受点气倒也没什么,真受不了,我可以甩手走掉。可是你们如果弄得我对婚姻完全失望了,我就太不值得了。”

    “那可不能怪我,因为——”莫敏仪竖起手,欣赏着才涂的深紫色指甲油,“我早就已经失望了。”

    莫敏仪外出的时间越来越多,这天她突然宣布,星期天她会跟几个朋友去悉尼玩两天。祁家骏刚说他必须去图书馆查资料准备论文,她便老实不客气地讲:“我不是卖身给祁家了,包括张姐在内,你们不管上班上学都有休息日,凭什么我得当二十四小时随时听用的妈妈,你周末照顾儿子一下也是应该的。”

    第二天,莫敏仪果然提了包扬长而去。

    任苒调好辅食,送进房间。祁家骏正在给孩子换尿布,动作笨拙,任苒叹口气,上去接手,很快换好,“不怪敏仪说你,看看你的手势,你也该试着多照顾小宝了。”

    祁家骏倒没什么不耐烦的意思,只叹一口气,“照这样下去,大概我早晚得把小宝送回国。”

    任苒不语,抱了小宝下来,放他坐在婴儿座里,开始喂他。小小的祁博彦快九个月,眉目如祁家骏一样,非常漂亮,已经长出颗小牙齿,圆滚滚的面孔上一双精灵黑亮的大眼睛,小手一刻不肯闲地不停来抓任苒手里的勺子,任苒一边闪避一边喂他,一个不小心便弄得他满脸都是米糊,他兴致高得咯咯直笑。

    “为什么你会这么耐心?”

    任苒直笑,拿毛巾擦着小宝的睑,“你别夸张我的耐心,孩子不是我的,我不用二十四小时对着他,不用对他有责任,不用考虑将来。我要做的只是喂喂他逗逗他,这并不需要太多耐心,倒可以给我带来乐趣,阿骏。所以,请别责备敏仪。”

    “我还有资格责备谁?”祁家骏将尿布、奶粉、辅食、饮水等东西收拾了一个大包,“小苒,我打算带小宝去亚拉河边晒太阳,你去不去?”

    任苒最近也实在疲惫,想彻底放松一下,想了想,“好吧。”

    这时正值澳洲的春天,天气晴好,暖意融融。在墨尔本,每个周日上午九时至下午六时,维多利亚艺术中心市集从艺术中心一直延伸到亚拉河畔,艺术家、工匠和艺术爱好者云集于此,有的作画涂鸦,有的出售自制的艺术品,还有街头表演,让人目不暇接。任苒来过几次,很喜欢这里宽松的气氛。

    祁家骏抱了祁博彦,三个人慢慢散步,不时驻足看着摊位上卖的各种千奇百怪的小玩意,走累了便买了咖啡,到河畔去晒太阳。

    亚拉河畔由政府设置了不少烧烤炉,澳洲人酷爱享受阳光和户外生活,河边有不少人阖家出动烧烤,或者在这个早春时分做日光浴。

    祁博彦在毯子上爬累了,喝了牛奶后,很快睡着。任苒和祁家骏分别在他身边躺下,阳光晒得身上暖洋洋的,头顶上是湛蓝的天空,白云缓缓飘浮,身边河水静静流淌,远处希腊移民演奏的民间音乐声和烧烤气味拂过,所有的思绪似乎停顿下来。

    任苒正睡意蒙胧间,突然听到祁家骏叫她的名字——“小苒。”

    她“嗯”了一声,却好久没听到他说话,她转过头,祁家骏正侧头隔着他儿子看着她,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近地对视彼此了,看着祁家骏的眼睛,任苒只得承认,如果说莫敏仪多少恢复了表面上的活泼爱娇,而他的眼神幽深,已经再没有昔日那样神采飞扬的感觉。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吗?我想带你逃得远远的,到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去生活。”

    “我们最多只是离开,没办法逃避掉那些已经发生的事。”

    “是呀,有些事就那么发生了。现在真到了这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我们的生活只剩下在一起晒晒太阳了。”

    任苒有莫名的心酸,只能勉强微笑,“这样不好吗?”

    祁家骏也笑了,然而这个笑意只从他英俊的眉目之间一闪而过,“很好,我很珍惜。我希望我们以后能定居这边。”

    “可是,”任苒迟疑地说,“我打算毕业后回国的。”

    祁家骏眼神一黯,却显然并不意外,“你还爱他吗?”

    这是头一次有人跟任苒提到祁家骢,任苒沉默良久,轻声说:“我只是忘不了他。”

    祁家骏再没说什么,他躺正,脸对着天空,一动不动,仿佛跟身边的儿子一样睡着了。

    任苒闭上眼睛,掩饰隐约泛起的泪光。

    阳光的温柔暖意。如同一只无形的手,覆在她脸上,她想起小时候,有时祁家骏放学会先到她家来,推开院门,如同回自己家一样走进来,他们坐在院子里的樟树下谈天说地,等着她妈妈送来饮料。

    他们己经远离童年,躺在去家不止千里的异国他乡。虽然这里号称最宜居的移民天堂,可是她想,其实所有的天堂都不是他们正待着的地方,而是那个离开就再也回不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