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进了巷子。他回到车上来,深深的吸了口气。转头看了司机周师傅一眼,问道:“今儿怎么这么多哨?”
周师傅闭上眼睛,说:“这不马上了嘛。”
陈北点点头。
是啊,麻烦事儿也多起来了。
他托着腮,瞅着巷口……不知道,老板这会儿在做什么?想了一会儿,他拍了拍额头。
周师傅被他这一拍惊扰,睁开眼睛,“想跟过去就跟过去吧。瞧你这不踏实的样儿。”
他想想也是。于是就过来了,哪知道进门看到老板这个样子……
陈北吸了口气。他转了转脖子,看到警卫室的灯光。里面的人跟泥塑似的。陈北有些想笑,可是笑不出。泥塑好啊,看见也当看不见,听见也当听不见。
陈北心里乱乱的,上前也不是,后退也不是。就在这时,听到了脚步响。陈北看到这家的男主人景和仰进了垂花门,他忙轻鞠一躬,侧身避过,看着景和仰往前去了,自己慢慢的走出了内宅。
景和仰看到女婿正在廊下,朗声叫道:“小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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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章 风与水的痕迹 (八)
<e css=‘l7’<e css=‘l7l7’景和仰看到女婿正在廊下,朗声叫道:“小铁!”
铁河回头,见是岳父,笑着叫了声“爸爸”,接着看到从西边厨房出来的顾悦怡,又叫了声“阿姨”。
顾悦怡笑眯眯的对铁河点点头,指了指上房,说:“铁河你可来了……快进去吧,外面多冷。”然后她转头对着景和仰,问道:“怎么这么晚?”
景和仰说了句:“今天事情格外的多”。
铁河接着廊下的光,看到岳父脸上深深的倦意,说:“您这段时间可要注意身体。”
景和仰迈步子上来,就这么几步台阶,他好像走的有点儿吃力,长长的喘着气,摆手,道:“没事没事,再累的时候也有。”他一对眸子精光四射,打量了一下女婿。见女婿神色如常,不禁点了点头。然后,他伸手推开了门。
自端和惟仁同时回头。
惟仁有一时的错愕,迅速的看了自端一眼,然后站起来,叫了声“叔叔”。却没理跟在景和仰身后的佟铁河。佟铁河也没理他,他只是看着沙发上静静的坐着的自端……那双手,刚刚就被顾惟仁握在手里。
景和仰一阵“呵呵呵”的笑,打破了屋子里的沉寂,也暂时截断了汹涌的暗流。
开了一天的会,很累了。很想到家喝一杯参茶,好好的休息一下。可眼下的状况……他笑着,走过去,坐在自端的身边。
他没忽略,进了门,自端都没有出声问候。她只是用她黑沉沉的眸子,看着自己。脸色苍白的吓人。
父女俩对视着。
自端微微抬起下巴,望着父亲。
从小就需仰望父亲——方方正正的一张国字脸,大大的眼睛,浓浓的眉毛,高高的鼻梁,显得整张脸既英俊又十分的有气势。头发还是那么浓密,并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而稀疏。因为总是戴着帽子,头发会被箍出一个圆圈,显得很有趣。每次看到,总是会替父亲整理一下——可是今天并没有。
这是她的父亲。没错。
自端都能感受到自己心房的震颤。那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寒凉。
当她在医院里醒过来,个念头就是要见到父亲。
她心里像是藏着一团火。她急切的想要把这把火掏出来。
她其实脑子里仍是一派混沌,没能力、也根本不想理个头绪,她只是想要见父亲。她要来乌衣巷。
她要问问父亲,只问他一个问题:属于我们仨的那段时间,对您来说不是全无意义?是不是?
可是,看到父亲,她忽然间说不出话来。
父亲脸上的疲色,鬓角的白发,目光中的探寻和疼惜……令自端觉得自己的心肌猛烈的缩了两下。
她艰难的转眼,看看惟仁,还有佟铁河。
他们都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自端的手,抓住了毯子。
狠狠的捏着毯子。
心底像是被钻了一个洞,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一点、一滴一滴的溜走……那究竟是什么?
景和仰抬手替女儿拢了拢头发,用宠溺的语气说:“瞧瞧你这头发乱的……记住啊,也就是放假,准你披头散发几日,等开学了,可不能这样就去学校。做老师要有做老师的样子。”他捏捏女儿的脸,像对待一个小女孩儿似的,“不过看你这乱七八糟的,你这是……”他故意的看了铁河一眼,然后低声跟自端说:“是铁河欺负你了?”
自端咬住了嘴唇。
景和仰拍了拍女儿的手,“那是因为……昨天你生日,爸爸没能抽空给你庆生,生气了啦?”
“……”
景和仰看着女儿的眼睛。那原本水汪汪的、大大的眼睛,此刻像两颗红葡萄似的。他暗暗的心惊。他的大手将女儿的手握住,不由得就使上了力气。
自端忽然的紧紧抱住父亲。
景和仰愣住了。
有很多年了,自端都没有对他做过这么亲近的举动。不知从那里来的一股子热流冲进血管里来,他缓缓的抚摩着女儿的头发,很软,很滑……他也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抚摩女儿的头发了。
好像,真的有很久了。久到他都快忘了,将女儿抱在怀里是多么温暖、多么幸福的一种感受;久到他都快忘了,他的女儿有一颗多么柔软的心——也许并没有忘记,他只是等这一刻,等了很久。却并没有想到,是在这么一种状况下。
铁河和惟仁的眼神都有些复杂。
顾悦怡将手交握在胸前,看着眼前这一幕。
景和仰多少有些狼狈。只好拍着女儿的背,轻声的安慰:“阿端?没事的,没事的,嗯?”
自端的脸埋在父亲的肩窝里。好久,一动不动。
父亲身上的味道,钻进她的鼻腔,钻进她的心底……带着烟草味,带着海浪的气息,带着,很久很有以前,他抱她在怀里,那种温暖;恍惚中,看到自己拎着那支粉白的莲花,摇摇摆摆、步履蹒跚,对着父亲说,“妈妈的花”;又看到清晨廊子下,父亲那舒心的微笑,那不是对着她,也不是对着妈妈,而是另一个人……于是眼前是一波儿接一波儿的黑暗。
她的手,抓住了父亲襟前的金穗,那带着丝丝坚硬的穗,被她揉成一团,扎着她的手心。疼,疼的厉害。可此刻,竟然没有泪水流出来。
“阿端哪,”景和仰感到自端的身体在发颤,他知道女儿这是用了多大的力气在忍耐。可是,他仍笑着,看向铁河,“小铁,瞧这样子,真是你给阿端气受了?”
佟铁河笑,未作分辨。
景和仰呵呵一笑,把自端的胳膊拉下来,看着女儿,问道:“看来一定是了。怎样?要爸爸给你出气不?”
顾悦怡看到这儿,笑着开口道:“好了好了,既然是小两口儿斗气,和仰,你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嘛。”她推了铁河一把,努了努嘴。
铁河配合的往前走了两步。
“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回去吧。”他弯下身,在她耳边轻声的说。手掌扶上她的背。
隔了衣服,自端甚至都能感受到他手心的灼热。她身子一颤。铁河对她笑,那笑容一如和煦春风。铁河手上稍一用力,让她往自己怀里靠了靠。下巴触到她的额,冰冷的汗意。他心底一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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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章 风与水的痕迹 (九)
<e css=‘a5eda’<e css=‘a5edaa5eda’景和仰和顾悦怡不约而同的笑出来。都是如释重负的表情。
惟仁的眉头却皱的更紧了。
顾悦怡当下说厨房里预备了夜宵,一起吃一点儿再走。
铁河却看着自端,说:“阿姨,我们还是早点儿回去吧。”
顾悦怡笑着,看了一眼景和仰,见他没有强留的意思,道:“那……也好。回去早点儿休息。看你们也都累了。”话是对着铁河说的,却留心自端的反应。
“其实爸爸最辛苦了。”听到顾悦怡这么说,铁河笑着,“爸爸,我前儿得了一盒behike,回头让人给您送来。”
景和仰抬手解了领口的挂扣,听到铁河又给他搜罗来了宝贝,笑眯眯的站起来道:“哪儿来的?”
铁河笑,“反正不是偷的。”
景和仰哈哈笑着,点了点铁河,道:“幸亏你老子不好这口儿,不然非吃我醋不可。behike可金贵,我知道你也爱着呢,这样,咱爷儿俩一人一半?”
铁河笑着,“全归您。我准备戒烟。”
景和仰听到,眉梢眼底,都是欣慰的笑。
翁婿俩一人伸出一只拳头,碰了一下。
自端看着,这一碰,像是碰出了火花,灼的她眼疼,心更疼。她咬咬牙,掀开毛毯,脚钻进地上的拖鞋里,站了起来。也许是起的太急,她头晕,身体不由自主的晃了两晃。站在她正前方的顾惟仁一个箭步跨过来,伸手将她扶稳。
“小心!”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他牢牢的抓住她的手臂,给她支撑。根本管不了这是在哪儿,都是在谁跟前。他目光灼灼的看着自端。
佟铁河见状,干笑两声,也伸出手来,对着惟仁,说:“我来吧。”
惟仁没有动,也没理他,仍是看着自端,“怎样?”
自端低头。两个男人的手。一个白皙修长,一个黝黑坚硬。
自端咬着唇,空着的那只手,放到了佟铁河的手上。佟铁河立刻握紧手掌。
惟仁注视着自端,终于是松开了,他抿着唇,沉声道:“回去好好儿休息,有什么事,记得打给我。”
自端没有应声。她的手被佟铁河反手扣住,有点儿疼。但是她忍着。她隐隐的知道接下来会是什么。但是她并不担心。
院子里静悄悄的,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了雪花。在灯光下,原本莹白的色泽被掩饰成了嫩黄。
是啊,还有什么东西永远是本真的呢?不会有了吧?
“您留步。”她听到铁河这么说,“我们到家打电话。”
她迅速的看了一眼站在上房门口的三个人——威严中带着几分慈祥的父亲,温柔中带着几分精明的阿姨,和……一直心事重重的他。只来得及看到他眼中那一瞬间真切的涌出的痛楚,她转过了身。
佟铁河看了一眼身边的人儿,牢牢抓住她的手,滑腻的好像随时要从他手心里溜走的鱼似的。雪花扑面而来,将他脸上的笑意渐渐的溶去……
看着一同离去的自端和铁河,景和仰不由得松了半口气。
他转身,瞥见惟仁仍注视着大门口的方向,不禁回头看了一眼顾悦怡。
顾悦怡推他回房去,说:“大冷的天儿,只管站在这冷风里,看回头着凉!”顺手拍着惟仁,说,“惟仁,你也忙了一天了,早点儿歇着。承敏打电话来没有?来了电话让我说几句话……话说着这孩子也该安顿下了。记住啊惟仁!”
惟仁含混的应了一声,说了句“叔叔晚安、妈晚安。”
顾悦怡关上房门,从保温瓶里给景和仰倒出蔘汤来,让他趁热喝,然后看了看他的脸色,问道:“阿端到底怎么了?”
“……”
“我看样子很不好,有点儿担心。”
“没事。闹点儿小脾气。”景和仰没有看妻子,好像专注在蔘汤上,他慢慢的、一口一口的啜着,闹点儿小脾气嘛?怕不是这么简单。顾悦怡心里惴惴的。自端,从来不是闹点儿小脾气就这么失态的孩子。今天,她看自己的眼神……心不禁一寒。那双一向温柔沉静的眼,也会射出那么冰冷的光。自端……她摇了摇头,看着丈夫,“累了吧?”
“唔。”
“这就睡吧。”
“你先睡。”景和仰心不在焉的说。顾悦怡知道自己不能再问。嘱咐了几句,就离开了。景和仰想着自端刚才的模样,还有下午容芷云在电话里近乎歇斯底里的吼叫……阿端,你现在,必定是在怨爸爸了吧?
心口绞痛。<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