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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话就在这时候响了起来。

    是承敏。

    惟仁看了看时间。北京和东京,时差一小时。她那边,已经过了午夜。惟仁听着承敏在电话里照旧清脆欢快的声音,说这说那,好像特别的开心——并不见得真的开心,只是,她不想冷了场——惟仁心里明白,就更不忍打断她。

    “惟仁……”她的语气终于沉静了些。

    “嗯。”他似乎看得到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并不大,但是极有神彩。总是想要看透他的内心的一双眼睛。他从不回避她的眼神。

    “野村医生今天给我打过电话。”她说。

    “嗯。”惟仁应着。野村淳一郎,东大附属医院的脑外科医生,曾是他的主治医师。他复健的那两年,野村医生给了他很大鼓励。是医生,也是朋友。

    “有什么事吗?”他问。

    “只是问问你回国后的状况。”承敏沉吟片刻,“不早了,你早点儿睡吧,我明儿再打电话。”

    “嗯,你也是。不要太辛苦。”他嘱咐。

    “惟仁……”

    “嗯。”

    “记得吃药。”

    惟仁沉默片刻,才说:“好。”

    承敏挂了电话。

    惟仁把电话放下,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白色的小药盒。上面贴着一个小小的日文标签。

    ……

    佟铁河睁开眼,看到的样东西,就是床头柜上的一个白瓷酒瓶。很小,二两装的那种。瓶口印着金色的封印;瓶颈系着红色的丝带,因为年岁久远,丝带由原来的鲜红,变的暗沉;红色的瓶贴……佟铁河伸手拿过来,上面的字他自然都认识,只是他需要确定一下。

    难怪昨晚会觉得这酒香是那么的醇,会把气氛弄的那么醉人。

    他有点儿无奈。

    “笃笃”两声。

    他没出声。

    又是两声,这回没有等,门直接被打开了。

    他看过去。

    自端已经换好了出门的衣服:深咖色的猎装,配着齐膝的靴子。这款式她倒是穿的少。他多看了一眼——看样子,她脸上是来了一点妆,显得气色不错。这么说,她今天应该是有课。

    她走近些,“好一点儿没有?”他眼睛碌碌,很有神采,不像昨晚,整个人都是呆呆的,只除了……嗯,她清了清喉,“阿姨给你炖了清粥,起来吃一点。今天能去上班吗?”

    空气里竟然还有酒香,氤氲着。

    他坐起来,把手里的瓷瓶举到她眼前,像是要让她看清楚似的。

    “干嘛?”她奇怪。

    “你从哪里找到的?”他问。嗓子还有点儿疼,但是感觉好了很多,也不发烧了。

    。

    她想了想,说:“就你外面那个展示柜啊。我没找到酒精。外面展示柜里的酒,就这个最小……怎么了?”她看到他的嘴角已经有点儿抽搐,“有问题?”

    “这瓶酒的岁数,比咱俩加起来都大。”

    “啊?”她把瓷瓶拿过来,“没什么特别啊。”

    还没什么特别!

    他忍住,不去抓自己的头发。

    后悔死了,她提议去医院的时候,自己为什么闹别扭不去啊!

    “这酒很贵?”她有点儿心虚,因为看到了瓶贴上的繁体字,还有年份——昨晚匆忙间只捡了最顺手的拿,并没有细看。

    “我下半辈子只要不生癌,所有的医药费都抵了。”

    她瞪眼。

    他站起来,往卫生间走,经过她身边,嘟哝了一句:“明明不懂酒吧,毁东西倒专拣贵的毁。”他撇撇嘴,钻进卫生间去了。

    “早知道不管你。”她低声。看着手上的小瓷瓶,心里懊恼。这高度白酒,还不都是差不多的玩意儿?不就多存了几年……

    “你说什么?”他在里面大声问。

    “快点儿下来吃饭。”她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了。

    佟铁河站在镜子前,往脸上涂着泡沫。

    嘴角一扯,微笑。

    毁了就毁了吧,他也没吃亏。

    。

    正文 第七章 木与石的偎依 (十二)

    自端从车上的杯架里拿出那只小酒瓶。

    她甩了甩手腕子——她费那么大劲给他搓酒,一句谢谢都没有;一瓶酒……下半辈子不生癌,医药费全抵了?

    佟铁河,你见鬼去。我再多事管你,我跟你姓。

    她气哼哼的,把车子停在了恒悦轩的门前。车童过来替她开了车门,她顺手拿起来小瓷瓶,把车钥匙丢过去,转身往里走。她是过来跟大伯吃晚饭的。

    就接待员称呼她“佟太”,请她进6号。

    恒悦轩地方虽大,可也并没有几个厅,每处距离都挺远,分隔成相对独立的院落,互不打扰。大到景观布局,小到地垫,都看得出缔造者的用心,这是精心打造的低调奢侈,于细节处,显出恒悦轩的好气派。

    经过5号的时候,里面人影重重,正在往包厢里去,她看了一眼,有几个熟悉的身影。心想,也难怪坊间都传说,“要想见政要,就去恒悦轩”。她加快了脚步往前走。接待员要替她敲门,她摇头。

    堙她只敲了一下门,便呼的一下推开,“大伯!”

    景和高哈哈大笑。

    自端笑着——最喜欢看着大伯严肃的脸上,在看到自己的一刻,浮现的慈祥和温暖的微笑。因为这个时侯,他就只是她的大伯。

    她坐下来。

    景和高打量着侄女:比起上次见面,看上去样子好很多。

    他开玩笑:“丫头,幸亏大伯没心脏病,不然每次都会给你吓的进医院。”

    自端皱了皱鼻子,“大伯……”只是这一瞬,她的心一疼。

    “你爸爸这个要工作不要命的,一个鹞子翻身出去,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担心了吧?”景和高看到侄女的表情,微笑,“放心,这回到哪儿都有医生跟着,不会有问题。”

    “嗯。”她知道。只是,她……

    “还是得劝他尽快动手术。”

    “说是忙过了这阵子,怎么也排到五月去了。”自端掰着手指。

    景和高点了点头。

    自端的小动作,心烦意乱的时候,就掰手指头。

    他微微一笑。“别担心。”

    别担心……自端垂下眼帘。

    大伯,我是坏丫头。您不知道……我担心,可是……我暂时不想见到爸爸。

    她咬了咬嘴唇。

    能感受到心房的震颤。

    景和高只道是自端在为她父亲担忧,忙笑道:“来,不想那些了,咱们点菜。”景和高说完,侍应生忙把当天的菜单呈上来,“阿端,来。”

    自端迅速的直了直身子,对大伯一笑,低头研究菜单。她依着大伯的口味,捡着清淡的菜式点了。转眼看到大伯在研究她拿来的酒瓶,不由得叹了口气。

    景和高笑着,“这是怎么回事?”

    自端就把昨晚的事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末了还说:“您瞧瞧,临了临了,又是我的不对。”

    景和高笑。

    少见阿端话这么多。

    只不过,听她这么絮絮的说着铁河,他心里竟有种颇为安宁的感觉。这是从来没有过的。

    阿端和铁河的婚姻,一直是他心头的刺。这孩子,从那时起,虽然从来没在他面前流露出什么不满,也从来没抱怨过什么。可是她的眼睛骗不了人。寂寞,不快乐。这是比他的女儿自飒的婚事还让他挂心的。

    再看看这满桌子的菜,都是他爱吃的——连他们这样单独的吃顿饭,她都这么贴心的照顾他的喜好和情绪……他想着,自己还能给阿端什么?好像什么都给不了。

    。

    “……您说呢?”自端问。

    景和高被自端这一问,“什么?”

    “大伯,您……您真是!”自端笑着,“都白跟您说了。刚刚说,我待会儿要跟您回去呢。爷爷那儿会有这个嘛?”自端眨着眼。

    “没有。”

    自端就有些泄气。

    想到佟铁河的扑克脸……真是。

    “也是。爷爷哪儿存得住酒。”她嘟哝。

    “这个,虽然不是什么珍玩儿,可也不是随便哪儿都能找到的。小铁还有这爱好。我只知道他喜欢收集洋酒。”

    “值钱的东西他都喜欢。”她悻悻的,把手里的乌木镶银筷子搁在筷架上。

    景和高刚要说什么,有人敲门,他说了句“进来”。

    门一开,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青年男子进来,“景伯伯,阿端。”

    景和高一瞧,“是潇潇啊。”

    来的正是邱潇潇。

    自端对潇潇微笑一下。

    景和高说:“来,坐下,一起。”

    潇潇忙说:“不了,景伯伯,我是来工作的。上面的接待任务,我陪着呢。刚看到您的车,又瞅见阿端,我猜没外人。”

    景和高点头,看了自端一眼,自端没显出意外的神气来,只是静静的笑着;便又看潇潇,笑问:“你爸爸这阵子身体怎样?”

    “托您福,恢复的不错。隔两天就和我妈去小汤山泡温泉,不亦乐乎。”潇潇笑眯眯的,“没别的毛病,就是越来越啰嗦。”

    “那就好,得闲儿了我去瞧瞧他。你们这些孩子,总嫌我们啰嗦。我们有什么可啰嗦的。就比如你……”

    “景伯伯,您可别!”潇潇已经猜到,忙告饶,“我这穿着西装呢,给您作揖不好看。”

    景和高和自端见状都笑。潇潇大概什么都不怕,就怕人家提一样——结婚。

    潇潇一眼瞥见那小酒瓶,“哟”了一声,“这挺稀罕的。”

    自端听他一说,“有什么稀罕的,又不是汉代的。”

    潇潇只是笑。

    自端瞧他那样子,“潇潇,你帮我留神下好不好?寻摸个差不多的。”

    “行。”潇潇答应着,“不过,我估摸着有点儿难度。”

    “没难度,我找你国安部的?”

    “真找着了,你可得好好儿谢我。”他笑着,“我过来跟你说一声,过两天,咱中学同学聚一下,我组织,你来吧?”

    “看状况吧,我这学期忙死。”

    “尽量啊,都挺想见你的。我先走啊,出来久了不好。”潇潇说完,跟景和高道了别才出去。

    “潇潇是越来越稳重了。”景和高若有所思。

    “没看出来。”自端笑着。

    “你们常见面?”景和高问。

    “他忙的很。”自端微笑,舀了一勺汤填进口里,意识到什么,忙咽下去,“大伯……”

    “嗯?”

    “我跟潇潇只是同学啦。”

    景和高点头,微笑,“可是,潇潇到现在都还没结婚呢。”

    自端好笑的看着大伯,“您不是觉得……”

    。

    景和高继续开着玩笑,“不是你耽误他了?”

    “绝对不是!”自端摆手。

    偶尔大家开玩笑,都说潇潇喜欢她;她和铁河结婚前,仿佛也听过,邱家伯父伯母有过这个意思;潇潇那没正形儿的,人前人后的也总是说,“我们阿端”……她从小听到大的,从没当真过——潇潇那张嘴,活人能给他说死过去,死人能给他气活过来——他有什么不敢说的?真要是喜欢她,他半秒钟都不会犹豫,立时三刻就问她愿不愿意埋他们邱家祖坟了!

    景和高点头。

    自端,是有分寸的自端。

    不过潇潇嘛……他摇了摇头。

    。

    正文 第七章 木与石的偎依 (十三)

    佟铁河刚从电梯里出来,就看到行政秘书grace在讲电话,虽然语气柔婉,但是表情和眼睛已经有些不耐。grace总是很好脾气,能让她这样也不容易,这是谁的电话?

    抬眼看到佟铁河,grace站起来,略略欠身,没有给他转电话的意思。<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