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堂,今天你爷爷又说得什么书”
小崽子手里摆弄着草兔子,心不在焉地说道,“还不是胡说八道那一套,说什么樊仁公独子樊擎被其宠臣所救。你说他想象力是不是……”
“你说得可是前朝君主,樊仁公!”
小崽子正对着丁湘湘说话,却突然被身后的那人掰过身子,“干嘛!你不是大冰雹吗?大冰雹怎滴开口啦!”
小崽子捂着肚子朝丁湘湘笑,丁湘湘正正经经地,回道,“这世上可曾有两个樊仁公,自是前朝亡国君主,樊仁公。”
“可,他爷爷怎知,怎知其独子为宠臣所救。”
“广之爷爷是我们村的说书人,懂得可多了,不过,至于真不真我就不知了。”
“真。”
一个真字没说完,那人就起了身,朝酒蕼方向走去。“喂,你怎么就走了”
“你爷爷喊你回家吃饭了。”
“有吗?湘湘姐,你听到了吗?”
“远堂,恐是我多嘴了,你快跟过去看看。”
虽说是山高庙堂远,可前朝事还是少说为妙。丁远堂这一下子被提醒了,应答了一声便小跑着跟过去了。
“喂,你要干什么啊!你到底是什么人”丁远堂气喘吁吁地追上来。
“你现在才怀疑我,不觉得晚了吗?”那人转头眼神邪魅地甩了一嘴角的笑容。
“别逗我了,大哥哥,你是好人的吧。”
那人不睬他了,延着原路快步走着。丁远堂比他小,步子也小,自然得半跑着才跟得上他。
“喂,你别想什么鬼主意哦,也别想害我爷爷。”
酒蕼的门半掩着,一推开,是几张桌椅板凳,还有正对面的说台子旁的侧门便可通向后堂的院子。那人穿过酒蕼和侧门,直冲进后堂院子的厨房,“喂,你到底要干什么啊!”小崽子跟在后面叫喊。
厨房里暗暗的,锅底的火苗附在干柴上跳跃着,闪烁出火光。
“你怎么知道樊擎的事。”
丁广之抬眼看到那人冷决的眼神透过门外的微微亮光s,he来,不觉有点毛骨悚然。
“我只是个说书人,胡乱编纂的罢了。”丁广之佯装淡定,继续往身后拿过一块木柴送进锅底,火苗瞬间被压下去。
“我就说了,我爷爷都是胡乱说的,图个玩乐,你何必当真呢。”小崽子在边上打圆场,但他已然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锅底的火苗适应了新柴,突然高潮,火光大旺。
“前朝灭亡不过十余载,而你一白发老汉,若不是亲身经历,就是有什么知情人和你说了这事实,否则你不会连樊仁公独子的姓名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那些都是我爷爷瞎编的……”
“远堂,你先出去。”
“爷爷!”
火苗声噼噼啪啪在暗色里独奏。
“是。”
小崽子手里攥着草兔子走到院子里,抬头一看,月亮和星星都已隐隐升上来了,点缀在深蓝的天空染布上。
“你又怎知,樊擎是其真名而不是我瞎纂的呢?”
“我心里自有盘算,樊擎确是樊仁公独子。你就如实交代吧。”
“不如你先交代来,我再说也不迟。”
火光之间一道银光闪过,利锐的簪子已抵在丁广之的脖子上。
“你以为你这样威胁我,就能得到真相了”
“好,你是想让我威胁门外那个傻小子”
簪子半褪下,似要重找宿主。
“我交代。”
簪子悬在半空的黑色里,突兀地闪着银白色的光。
“我乃前朝太史阁史官一名,国破家亡之际,我选择了家,是我辜负了仁公,也没护住幼主。”丁广之的声音沉寂下去,被火苗燃烧的声音盖过。
“你既没护住他,怎知其被宠臣所救”
“是我良心过不去,我良心过不去啊!”丁广之的手不住地锤着心口,嗓音暗哑,“才编了这么个好结局。”
“我不会把这些事说出去的,不过我希望以后我问什么,你都要知无不言地告诉我。”
“你告诉我你是谁”
“莫问前尘,若问名姓,就用香楼里的名字吧,季奴。”
丁广之借着暗光端详了那人的身型,脸阔,心口一颤,“季本非姓,不如与我们同姓丁吧。”
“无妨,就叫丁季奴吧。”
“丁季奴!哦,这就是你的名字啊。”丁远堂跳进厨房,背着手站在丁季奴面前。
“是不是又偷听了”
“爷爷,是外面蚊子太多,我这才靠过来的,就听到这一句,真的!”
“别贫了,洗三双碗筷端到里屋去。”
“唉!”
三人喝了些茶水,就着馒头用了晚饭,然后便歇下了。
丁广之一人睡在一间房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在厨房与丁季奴的对话让他又想起前朝的一些往事来。当年,仁公率领军队亲自前往边境抵御外敌,是把幼主托付与他的。可是,当外敌破关而入后,整个城里火光冲天,烧杀抢掠,他若再前往城里接出幼主,恐怕如今他和丁远堂也早已随着亡去的丁家人归西了。
丁广之披上外衣,坐了起来。撒着鞋子往院子里走。
夏天的夜还是热呼呼的,不过比起白日已算凉爽了。
丁季奴听到动静,悄悄起身跟出去,看到丁广之坐在走廊下的台阶上。
丁广之一转头,正看到丁季奴高大的身影立在他身后,其威严气态竟像极了前朝旧主。丁广之一惊身子往后滑了一个台阶,“像,真是太像了。”
丁季奴两三步下了走廊,坐下。
“像谁”
“像已逝旧主,樊仁公。”沉默片刻,“你,你可就是樊擎”
“是。”
一个字,颇具力道得冷硬。
丁广之啪地一声跪下,慌忙叩首,哭腔喊道,“是罪臣有眼无珠啊,罪臣有罪啊!”
“有罪无罪都是前尘往事了,如今我只想复仇,国仇家恨一起和当朝的狄国君主算一算。”
“啊”
丁广之起身,“主公若真当想复国,可去西岭寻那儿的镇守将军,侯孝先。孝先乃真忠义之士,狄人侵犯以后,他一直守着西岭,仰仗着西岭地势易守难攻,为前朝留了一块土地。那儿的名士也多是前朝旧人,定能帮助主公兴复樊朝。”
“我怎能让他肯见我你可有什么信物?”
“让我来找找,家里定能找到什么前朝的旧物,你带一个过去,让守城的人交与孝先,他定会见你的。”
丁广之在屋子里翻箱倒柜,最后在破箱子里翻到一把折扇,“是它了!”
“这是什么?”
折扇抖落灰尘忽地一开,上面斜画着一把佩剑,在墨水的晕染里仿佛可以直接握出。靠近剑柄的位置仔细看去,是一条躯体弧线流畅j-i,ng美的细龙,正在剑身所围筑的宇宙里遨游。右下角题着小字,“游刃有余若游龙之姿也。”落笔处是仁公印鉴。
“此为游龙剑,”
“莫非主公从前在仁公处见过?”
“父亲未曾给我看过。不过,正如你所编纂的那样,我确被父亲宠臣所救,而这把游龙剑到了他手里。我与他朝昔相伴十年,也自然熟悉这把游龙剑。”
“这真是上天见怜啊。不过,仁公向来宝贝这把游龙剑,一般不轻易展示与旁人,我也只是在一次宫里的文诗宴中拔得头筹才有幸获得了这把折扇作为赏赐。当时,在场的四位大臣都见过这把折扇,其中一位便是侯孝先,他见到此扇定会见你的。”
丁季奴接过折扇,一手轻轻抚着游龙。
“主公,那位宠臣如今可还健在?倘若这次他与您一起前来,您也不会受诸多屈辱了。”
“不知,已分道扬镳了。”丁季奴的神色黯淡下去,似要与周围的黑色融为一体。
“惜哉。惜哉。”
第2章
西湖畔,杨柳下,一眼盲画士正在摆摊卖着画件。游到此处的文人s_ao客看到其画作白墨之间山水灵现,往往会带走几张。这眼盲画士已在此处卖画近十载了,每有客人交易,其都会当着来人的面扇动一把折扇。但是数十载,他也没等到一个识货之人。
这一日,他听到了来人手握佩剑的碎碎声。
“哦,是剑客”
“在下不过闲来耍着玩玩罢了。请问阁下是否注意到这里有来过一个十七左右的少年呢?话音比我细,软软的。”
“不曾注意到,不过像你这样的二十出头的小伙倒是挺多的。”盲眼画士又扇开了他的折扇,扇面对着来人。
“冒昧一问,这扇面画作可是您亲自着手”
“正是,怎的,阁下识货”
“您可忠仁”
“忠。”
“您且摸摸这把佩剑。”
盲眼画士放下折扇,双手摸索着来人递过的佩剑。
“且摸剑柄处。”
“啊!”盲眼画士惊叫出声。
“这,这,阁下是先主何人”
“此处说话不便,可否借您家中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