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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香 第35节
    “会耽误上班吧?”他小心问。

    “送你报道完就走。”

    今天陈庭森上夜班,他看了一眼手表,时间还有闲余,便问陈猎雪:“想吃什么?”

    陈猎雪想了想,不是很饿,摇了摇头。

    这附近有家餐厅不错,陈庭森打算带他过去。经过红绿灯还没来及调头,陈猎雪的手机响起来,关崇给他打电话,说你江阿姨生了。

    陈猎雪张张嘴,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怎么这么突然?”

    陈庭森看他一眼,陈猎雪跟他解释:“江阿姨生了。”陈庭森也吃惊,问:“到日子了?”

    关崇听见陈庭森的声音,在电话那端轻轻笑起来,笑声中有疲惫,有心疼,也有自豪,还有初为人父的兴奋和紧张,答:“九个月零两天。昨天夜里突然开始反应,折腾了半夜加一上午,脐带绕颈半周,但是很健康,六斤九两。”

    陈猎雪问:“江阿姨也好?”

    “好。”关崇温柔道:“母女平安。”

    “太好了。”陈猎雪发自心底地高兴,对陈庭森转述:“是妹妹。”

    “问他在哪家医院。”陈庭森说,得到答案,他方向盘一打,向目的地驶去。

    他们到的时候,病床里外已经来了许多人,关江两家的父母都来了。陈庭森的出现让氛围有些许的沉默,他没在意,礼貌地问候了长辈,从关崇怀里接过宝宝。小东西还不能睁眼,一张小脸皱巴巴的,看不出个美丑来,陈猎雪凑在他肩头一起看,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小的小婴儿,呼吸都不敢放重,用气声说:“她真小。”

    陈庭森把孩子放回关崇臂弯里,问:“名字取了么?”

    关崇笨拙又小心地抱着他的宝贝女儿,笑眯眯说:“九个月出娘胎,又是九月开头出生的,就叫九月了。”又腻歪歪地喊了一遍刚定好的小名:“小名叫甜甜。”

    大家都笑起来,陈庭森说:“挺好的。祝贺你们。”

    江怡还很虚弱,经历生产的种种疼痛让她回忆起许多往事,但此时她再看向陈庭森,眼中的痛苦与怨怼都消散了许多。她把陈猎雪招到身边,隔着衣服抚了抚他的胸膛,也只是抚了抚,再没有其他动作。她依偎着关崇,苍白的面颊上是淡淡的释怀,道:“早点成个家吧。”

    这话是说给陈庭森的。陈猎雪看过去,陈庭森的视线在他胸膛上,没有回应。

    离开医院的路上,陈猎雪看着陈庭森的背影,又觉出落寞来了,心口酸酸涨涨的。

    他咬咬牙,上前一步跟陈庭森并行,让自己笑得灿灿烂烂,对陈庭森说:“爸爸,你要多笑笑。”

    陈庭森奇怪地看他。

    “你笑起来的时候最好看,但你总是板着脸。”说这话让人很羞赧,陈猎雪跟自己发烫的脸皮做对抗,坚持说;“一直这样下去,以后等你老了,不帅了,还板着脸,你孙子一定不喜欢你。”

    “你去幼儿园接他,全幼儿园的小孩儿都不喜欢你。”

    陈庭森眼前竟出现了他口中所说的画面,绷着脸笑起来,脱口道:“学还没上成,就想着成家给我生孙子了?”

    陈猎雪翘起来的嘴角一点点僵了下去,陈庭森反应过来什么,也缄了口。

    哪能呢。

    陈猎雪想,我活不到那个时候。

    第54章

    出发的前一晚,陈猎雪最后检查了一遍行李,确定要带的都没有少,他犹豫很久,敲响了陈庭森的房门。

    “进来。”

    陈庭森刚换了睡衣准备上床,看陈猎雪进来后还关上了房门,凝眉问:“怎么了?”

    “我明天就要走了,”陈猎雪在床边站定,杂乱的思绪赘得他直不起头,声音呐呐,“……走了,就要过年才能回来了。你要再听一次心跳么?爸爸?”

    隔了好一会儿,陈庭森都没有出声,陈猎雪受刑般站着,心里难耐,忍不住抬眼去看,一看就撞进了陈庭森的眼睛里。男人深邃的瞳孔中翻涌着无法用言语解说的情绪,只看着都觉得沉重又撕裂,像是在龙卷风中伫立的巨人,既坚守,又摇摇欲坠。

    陈猎雪的视线把那份坚守撞坠了。

    陈庭森自暴自弃地垂下眼睑,哑声说:“上来吧。关上灯。”

    “啪。”

    发颤的手指按上电灯开关,黑暗笼在二人头上。

    陈猎雪蹬掉拖鞋上床,在角落靠好,这位置他上次靠已经是大半年前,那天他扔掉了所有的脸面,孤注一掷地赖在这张床上等陈庭森出来,将他的底线试探到了极点。

    现在他再爬上这张床,心态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摸黑解扣子对他而言熟练至极,再过半年估计也不会生疏,然而他刚解到第三颗,陈庭森的声音便从床畔递来:“扣上。”

    陈猎雪的手停下来,在黑暗中茫然地张着眼睛。

    陈庭森掀被上床,在他身侧躺下,同时也将他扣倒,虚虚地捞在怀里。

    “睡吧。”

    他在他耳侧说。

    那晚的相拥而眠变了质,陈庭森将陈猎雪当做陈竹雪,他难过;不将他当做陈竹雪,他无措。

    他本意是想在临走前给陈庭森一点小小的温暖,以“陈竹雪”的身份。可陈庭森似乎……拒绝再接受这样的方式。

    算起来,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拒绝听陈竹雪的心跳了。

    第二天他们起了个大早,这一天都将很忙碌。

    陈庭森带着陈猎雪去火车站,教他认那些售票厅候车厅,教他刷身份证进站,教他如何在动车上找到自己的位置,再教他如何在车上买饭。

    车上有许多去外地上学的大学生,他们在不同的经停站上下,带着他们的父母,或者带着他们的小伴侣,在路上说说笑笑。陈猎雪这回没有睡,他欣喜于动车的高速,盯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色停不下眼。几轮走走停停,在不觉中就到达了目的地。

    从车站出来正是最热的时候,下午两点半。注册日有两天,陈庭森对着白花花的太阳犹豫了一下,想先找个酒店让陈猎雪休息,明天再去报道。可一来他今天就要返程,二来明天的人会更多,左右都不是个轻松活。

    陈猎雪看出他在想什么,主动说:“爸爸我不累,走吧。”

    陈庭森将衬衫袖子挽起来,拖过他的箱子,拦下一辆出租车:“先去你宿舍把床铺了。”

    这学校有两个校区,陈猎雪所在的校区很大,是新校区,相应的位置也较偏。陈庭森一路都皱着眉头,陈猎雪一路都期待又好奇。

    出租车在路口就进不去了,车太多,都是来送孩子的,人也多,满地都是箱子的轮子在滚动。除了医院,陈庭森对所有人群密集汗味交杂的地方都十分抗拒,他把陈猎雪护在身前走路,又让他把背包挡在胸前。好像谁的箱子都会长了眼地往他撞过来。

    等终于在宿管区领到房号和钥匙,去到他那间寝室,陈庭森沉了一路的脸彻底垮下来。

    四人间,上床下桌,没有独立卫浴,也没有阳台。

    寝室已经有人来过了,某张床上放置了一个大大的铺盖卷,地上是横七竖八的箱子袋子,地板满是粉尘,乱七八糟踩满了脚印。

    陈猎雪兴致勃勃地找到写着自己名字的那张床,试探着爬了爬,说:“我只在电视里见过这样的床。”

    陈庭森看着那张上下布满棱棱角角,处处都是安全隐患的床,y-in着脸把陈猎雪拎下来。

    “退宿。”他说。

    陈猎雪鼓起眼睛。

    陈庭森毫不退让:“你没法住这种地方。”

    陈猎雪苦着脸拉着床头把手,哀求他:“就住一天,爸爸,至少让我体验一下。”

    回答是没得商量。

    开门要离开时,外头正好进来一个学生,高个子,长得很周整,见到寝室里来了人,他迅速打量两眼,大大方方地打招呼:“叔叔好。你也住这个寝?”

    后一句是对陈猎雪说的,但陈猎雪只来及对他报以微笑,就被陈庭森脚下生风地带走了。

    那学生在宿舍门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陈庭森的效率快得惊人,退宿与注册都一并办了,过程中他还用手机定好了两千米外的酒店——一千米内的都被订光了。陈猎雪被他安排在一棵大榕树下纳凉,看着陈庭森从人群中回来,把注册号的收据与教材交到他手里,觉得自己像个废物。

    他不太高兴,跟着陈庭森坐车往酒店去,一路上都沉闷闷的。

    陈庭森挤了一身的汗,又燥又烦,不想费口舌跟他讲道理。也没道理可讲,换过心开过两次胸的小孩独自跑来几百公里外上学,就因为想从他身边离开,已经没道理可讲了。

    到了酒店,开了空调,冲了个干净的澡,他的心情才平缓下来。

    “陈猎雪,你得学着为自己负责。”他没带换洗衣服,裹着酒店的浴袍,给热水器煮沸消毒,背对着陈猎雪说。“那间宿舍有多少安全隐患你看不出来?”

    陈猎雪客观上明白陈庭森是对的,主观上实在开心不起来。他坐在床上往窗户外面看,轻声说:“可我也不能一直这样。”

    “一直怎么样?住酒店?”陈庭森偏偏头,“我只定了三天,学校附近有很多房子出租,我看过了,有两间不错,已经让房东预留下来,晚上过去看。”

    热水壶“呜呜”地吹起哨子,陈猎雪望着窗外的眼睛收回来,标在陈庭森背上,问:“今晚不是要回去么?”

    陈庭森默然,片刻后道:“调班了,把你这边解决好再回去。”

    陈猎雪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突然道:“你知道我不是问酒店的事,爸爸。”他的语气难得硬实了起来,有因为不悦而赌气和倔强的意味,“我不能一直这样让你护着我生活,你今天不走,明天也要走,我以后就是一个人了,你能护我一天,护不了我半年。”

    “所以你为什么要跑这么远?!”

    陈庭森将搭在手腕上的毛巾摔在桌子上,“啪”一声,发出爆裂般的声响。他该是忍耐这句喝问很久了,旋身过来的同时,质问一气呵成:“你明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身子,你明知道你离不开我,非要跑这么远做什么?”

    “你什么时候能学会从现实出发,真正为你自己考虑状况?”

    瞪着陈猎雪吼完,陈庭森烦躁地挪开视线,抹了一把脸。

    这实在是一种发泄,憋在他心头一整个夏天的发泄。因为他们二人谁都知道,陈猎雪是为什么要跑这么远,到一个与陈庭森毫无关联的城市来上学。

    “你的身体和别人不一样。”

    顿了顿,陈庭森又开了口,这次稍微带上了安抚。

    “生活就是这样,想得到什么就要舍弃什么。你要在外地上学,就不要肖想集体生活。”

    “你出不起意外。”

    陈猎雪久久都没有说话。

    水煮沸了,自动跳闸,屋内除了空调的运行,只余下被抽空了声音的寂静。

    陈猎雪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看得愣神,完全不知道在想什么。他脑子里一遍遍盘旋陈庭森那句:你明知道你离不开我。

    “爸爸。”

    他终于抬起头,仰视着陈庭森,目光微妙,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带上了些许挑衅。

    “其实是你离不开我。”

    房间里静得可怕。

    哪怕隔着空气,陈猎雪都能感受到,陈庭森整个人都绷了起来,像是有左右两股无形的力量在拉扯他,如果是一根笔直的弦,恐怕已经“啪”地断开了。

    陈猎雪说出这句话,心跳就无法抑制地快起来,他觉得自己越来越胆大了,可能是心知与陈庭森的距离将越来越远,从前想也不敢想,想到也不敢说的话,轻易便能突破喉口的阀门,吐露出来。

    气氛紧绷到极点,他的眼睫禁不住地哆嗦,怀疑下一刻就要被揍一顿。

    然而陈庭森什么也没做,他只是在他身前站了许久,这个从来说一不二的男人,用撕裂的声音问他:“那你跟我回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