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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蠹 第11节
    凌晨时我醒了,惺忪地去拿手机,打算看看现在几点,要是还早就再睡会儿。我刚打开手机,屏幕灯光亮的一瞬间,我猛然惊醒,发现齐金明没有睡在身边。我一下翻身起床,心里怄得想哭,心想这人还是骗我,一直以来我只求他这个事,他连这一件事都做不到。

    起床动作太猛,我坐在床沿,心悸得厉害,光脚踩在地板上,又不知道该做什么,心里失落得空无一物。

    这时我听到齐金明的声音,他说:“你干嘛呢,半夜抽风啊?”我转身一看,他坐在窗沿上,脚在空中荡来荡去,手里扒了一半橘子,一边吃一边看河景。

    我心里一下就踏实了。

    第五十章

    第五十章

    我转身一看,他坐在窗沿上,脚在空中荡来荡去,手里扒了一半橘子,一边吃一边看河景。

    我心里一下就踏实了,骂道:“你什么时候起的?想吓死我啊?!”

    他耸耸肩:“没睡多久,四点就起了。”说到这里,他往嘴里丢进最后一瓣橘子,走过来坐到床边道:“天还没亮呢,才五点,再睡会儿吧。”

    我掀开被窝钻了进去,他就坐在我旁边,我拖住他手问:“怎么不多睡会儿?”

    天还黑着,隐约有河水声,屋里很暗,看不清他的脸,只听到他说:“昨晚你舅跟我说,有路子的人全他妈跑了,现在家里是只靠我这条线了,我得去给他把场子撑起来。我心里事多,就没睡着。”

    我没接话,只抱着他的手,摸他手上凸起的筋脉,从手肘到手腕,由手背再到手指。齐金明的手大,少r_ou_多骨,掌心挺硬,据说这样的人命也硬。我摸着他手,想到他这双漂亮的手所做之事,不由得生出一种强烈的不值感。我知道藏古界的光鲜文雅下,必然隐藏着这么一行人,土里刨食,争抢掳掠,但我多希望这些人里没有他。我想起沧浪馆的那些藏品,老老实实放在博古架上,便于随时供人把玩。还不认识齐金明的时候,我不知道那些献品来之不易,不问价值,肆意糟蹋,但凡他在我的生命中出现得早上一点,我都不会是现在这个纨绔的样子。

    思量一阵,我问:“那你是不是要回去了?去和辜小鹏他们一起。”

    齐金明沉默半晌,答道:“嗯。”

    我突然很是生气,他总这样先斩后奏,做什么事都不和我商量,死到临头才逼我接受事实。我猛然坐起,骂道:“你非要等我我问你才说,根本就没有商量的余地,你就是通知我呢,你到底什么意思!”

    齐金明迟疑了一下,我哪儿见过他这样。他说:“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我想着晚一点告诉你,你就晚一点不开心。”语罢他俯身过来,靠进我怀里亲我,大有安慰之意。他一面亲一面解释:“对不起…我应该早点跟你说的。认识你以后,我本来已经打算不再下地了,但现在辜小鹏和蓝田还不成熟,我不得不去管着他们……”

    我捧着他脸,不停啄他,疯了一样流泪,问道:“那我呢,我还能和你一起吗?”

    他竟然也哭了,攥着我双手手腕,轻声说道:“你就留在杭州,以后管沧浪馆的账,你舅舅说,他可能没多久了。”

    我放开他,把头偏向一边哭,我不愿面对他,只用余光看到他脱了上衣,跪坐在我被子上,颇有羞惭之色。他埋着头,声音很低,像是请求:“少爷,来吗?”

    我果断拒绝,把t恤给他丢回去:“穿上,又不是分手,打什么炮。”

    齐金明一言不发,默默扑了过来,把我压在床尾。我的头垂下床去,血液倒流,瞬间发晕。他就这个姿势吻我,像往常一样野性,却又带着以往从未有过的悲伤。我倒垂向地,在暗月光里看到他的脸,双颊微凹,眉目柔情,纵然带泪,还要笑上一笑,哄我开心。此时天地倒置,戒指从他领口滑出,在空中摇曳,蓝玻璃闪出海波纹。

    我不再看了,闭上眼睛,口唇微张,放松脖颈,向后垂向虚空,在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感到无能为力。我不愿意齐金明去做那些事,可我偏偏依仗他做的那些事而活,我没有资格留住他。

    很久以后,天亮了一半,雾蒙蒙的,河上有船了。齐金明搂着我,我们俩缩在床上,被窝乱得一泡污。他哄小孩似的,在我身上轻轻地拍,还唱着点小曲儿:小妹妹送我的郎呀,送到了大门北,一抬头我就瞧见了一对鸳鸯来戏水,鸳鸯戏水成双又配对,也不知情郎哥多久才能把家回。

    我卧在他怀里,把玩他当成项链戴的戒指。我说:“你一个人在外面,不能把戒指弄丢了啊。”

    他说:“肯定的,我把它拿下来放保险柜里锁着。”

    我反驳道:“不准拿下来,不然别人怎么知道你结婚了。”

    他连连点头:“是是是,我天天戴着,我给它镶脑门儿上,告诉所有人我结婚了。”他顿了一顿,又接道:“那你也不准和别的野j-i乱搞,特别是你那个发小,涂脂抹粉的,我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呢。”

    我气乐了:“人家涂脂抹粉碍着你了?再说了,我们俩是亲戚,我也没饥渴成那样,专找熟人下手。”

    他笑道:“怪不得呢。我昨晚看你们俩关系那么好,还以为丫对你有所企图。”

    我阖上眼,颇为疲惫:“我们俩是表亲,他长得跟我妈有点像,我妈走得早,我睹丫思人呢。”

    齐金明不再说话,一时陷入沉默。我不睁眼,只问:“你什么时候走?”

    他说:“你睡吧,我等你睡了再走。”

    我猛地睁开眼,斩钉截铁对他说道:“不行,你知道我讨厌那样,我要看着你走。”

    他想了想,冲我点点头,于是翻身起床。他花了不过半分钟就穿戴好,还是那套衣服,轻装简行,寒冬腊月也不带变。他甩手披上外套,什么行李也不带,潇潇洒洒地往外走。走到一半他折返回来,蹲到床边,对着我说:“少爷,我走啦。”

    我点点头,表示允许他离开。他嘿嘿一笑,配着愁眉泪眼,表情极为幽默,笑完他转身向外。我目送那道黑色身影闪出门去,很快门又扣上,锁舌发出清脆的一声。

    我见他走了,在床上翻身望向窗外,以为他会从河岸上路过。我看了很久,河上的运沙船都走了好几趟,冒着不健康的烟。桥横跨两河岸,桥头来了买早餐的小车,卖包子豆浆八宝粥,一揭锅就是一阵白雾。正是早上七点,大家上班上学,桥上人和自行车都多,来来往往,他并不在。

    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一章

    第一个不守诺的人是齐金明。他本来说能够像以前一样,春秋下地,冬夏回来,但大半年都没见到他的人影,而且半个古董也没带回来。他回不来,没有新鲜货色补充,别人也便知道辜家快要完蛋,开始自家打自家的算盘了。

    第二个不守诺的人是辜松年。他卖惨说自己可能没多久了,其实只是手术做得不行,肿瘤阻碍神经,他在三月的某一天晕倒,从那以后就一直睡在高护病房,再没醒过来。我为了他好,请了两个陪护,后来因为资金短缺,两个减成一个。我问那个陪护大妈,说一个人会不会忙不过来,大妈热情地说哪能啊,你看你爸爸一天也不说话,也不动换,可省心了。我心想辜小鹏兴师动众跑去西藏求佛,果然还是没用,封建迷信真要不得。

    没有辜松年撑着,家里生意果然节节败退,揭开太平粉饰,这才发现底下疮疤。原来沧浪馆也欠了不少债,其实做生意的谁不欠债,生意越兴隆欠债越多,当年债主见辜家生意雄霸江南,所以一直不管,到现在屋漏偏逢连夜雨,谁都来要债了。我屁也不懂,烂账一堆,为了堵漏,到了后来简直是清仓大甩卖。过了大半年,沧浪馆的伙计见状不好,一个接一个跑了很多,最后只剩那个库管员陪着我,我一问才知道他也姓辜,跟我同辈,叫辜玉环。我说你一个老a怎么叫这个名字。他说哥都二零一六年了,你咋还整性别刻板印象那套呢。我说我搞平权的时候你还在扯同桌小辫儿呢,边儿去。

    辜玉环大学是学会计的,在账目上帮了我不少忙,后来我们东挪西补,我卖了西湖边上的那套房子,卖了剩下的假画假书,光是《西湖图卷》就卖了五张,终于把债还清。跳楼割腕大甩卖后,我终于有空坐下来休息,看看空落落的仓库,尘灰扑鼻,陈墨犹香,终于感到命运之无常,辜家多少辈人建立起的功绩,全部就栽在我的手上。辜玉环坐在一旁,说哥你也别伤心,心若在梦就在,只不过是从头再来。

    我转头一看,他坐在石床上,那里面就是璇玑白玉榻。这是唯一一个没卖出去的东西,我也不敢卖,万一断了人家血脉怎么办。这么一大坨东西也不好移动,只能留在仓库里,连我都没有地方住了,它倒是有地方呆,搞得我心理很不平衡。

    那段时间我卖了房子,身无分文,无家可归,抱了床被子睡在办公室,全部身家只剩沧浪馆这个空壳子。我真以为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辜玉环在一堆文件里找到一张不动产证,买在辜松年名下,是杭州郊区一个独立别墅,辜玉环说天无绝人之路啊哥,这么个庭院起码上亿,要是把这个房子卖了,咱们的重启资金不就有了。我说可以啊,赶紧出发。于是他找到钥匙,开车载着我,我们照着手机地图往那边走,到了我抬头一看,居然是齐金明的仿古庭院。

    我进去一看,这儿很久没人住,院里草木疯长,屋里家具已经积了厚厚一层灰。我走到当初我住的屋子里,屋顶一直没补好,雨漏下来,床都发霉了。我再走到齐金明的屋子,看到床边挂了一张画,是我送他的《西湖图卷》,长长一条,光是粗略地看都要看很久。我从左看到右,终于看到隔水,上有一句题诗,是我写的,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

    我原路返回,锁上院门,辜玉环特兴奋,问我是不是能给它卖了。我说这房子有人住,不卖。

    我还是一直住在沧浪馆,在办公室里没事倒腾点假货。我画画一般,但篆刻出众,辜松年在办公室里留了不少半成品假画,我刻了章子往上一盖,乍一看也像个样。辜玉环拿出去一卖,我俩能换个零花钱用。我也疑惑他为何对辜家如此忠心,毕竟我们只是表亲关系。他毫不掩饰,说了实话,其实他就是懒而已,他以前就管管仓库出进货,钱多活少离家近,已经被惯坏了,现在已基本失去工作能力,只能够跟我当连体婴。

    生意沉寂了大半年,冬天过了一半的时候,齐金明终于回来了,还带了一车货。我一看,和原来的货在地域、年代和风格上完全不同,这说明他们换了地盘,估计又是和别的土特产商打架斗殴,舞刀弄枪,历经好一番腥风血雨才得来的。

    回来的那天,齐金明一进沧浪馆,就靠在卧雪居的摇椅里睡着了,车厢钥匙还捏在手里,我怎么抠也不放。我也不急,就坐在办公桌边等他。他一直睡到下午五点,夕阳西下,橙红阳光穿过花窗照到他脸上,他感到暖意,这才醒来。

    齐金明醒来后,我、他和辜玉环一起把东西入了库。辜玉环给仓库上锁的时候,他伸个懒腰,得意洋洋道:“哎呀,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走,咱们吃大餐去。”

    我说:“大餐是吃不起了,你跟我们一起吃盒饭吧。”

    他难以置信:“家里给你败成这样了?”我心里憋屈,没搭理他。

    当晚他跟我睡在办公室,我睡沙发,他打地铺,跟两个跑堂的似的。我不看他,面朝沙发背,几乎快睡着了,又被他叫醒。转身一看,他伏在地上,做了一个类似瑜伽蛇击式的动作,眼睛亮晶晶的,正在叫我。我仔细看他,他穿了件黑背心,这个动作显得手臂背上肌r_ou_突出,经过近一年鏖战,脂肪掉得差不多了,这是我见过他最为劲瘦的样子。

    他好声好气地问:“你是不是生气了?气我夏天没回来,也一直没跟你联系。”

    我说:“你也知道啊?”说完便不说话了。

    他翻身起来,盘坐于地,一拍大腿:“我也没办法啊。我们春天刚转换阵地,跟另一拨人打破脑袋地抢啊,结果谁也没抢着,先把雷子招来了,我给抓进去拘了好几天。”

    我吓得一下翻身起来:“你没事儿吧!怎么不跟警察说,可以找家属交罚款保人的!”

    齐金明j-i贼地笑:“我跟你说,幸好是抓进去了,我进去住了十来天吧,想着不能再呆下去了,这还是打架斗殴的拘留,万一挖坟的事儿也被翻出来了,那不更惨。后来有一天我就倒在地上不起来,说我被关得节律紊乱,马上就要发情了。那些警察懂个屁呀,全都吓着了,商量了下说要把我送医院。”

    我被他气笑了,真的挺可乐的。他看我笑了,乘胜追击:“去医院的路上他们就把我给放了,说赶紧走,要死死远点。所以我比那边的人放出来早,一下占领先机,这才能哥伦布开发新大陆嘛。”

    我听到这里,渐觉无趣。当年我佩掌心雷,架大漠飞车,当铁道游击队,必然为这种故事倾倒。但我现在对夺宝冒险之事已经不再感兴趣,只对他说:“上来吧,别在地上睡了,冷。”

    他说好,爬上沙发,挤到我身边来。我从后边搂着他,鼻子凑在他颈边,热气全喷在他耳根:“你想去看看我舅吗?”

    他好像有点来劲,从后边看脸都红了,他伸手往后摸我裤裆,有点气喘,还是笑说:“不了吧,有点尴尬……”

    作者有话说:

    请大家不要在评论要求开车,不安全。

    第五十二章

    第五十二章

    我也是憋了大半年,于是伸手狠狠搓他胸前,对着他耳朵说:“一回来就乱发情,我他妈倒要问问,你在外边怎么解决的?”

    齐金明一张脸已经飞红,挣动着转过来要吻我,被我躲开了,吻全落在脸颊上。他激动地说:“我还能怎么解决……我偷了你几件衣服,嗯——”余下的话全被我堵在嘴里。齐金明这个人好像身上每个地方都长在我的点上,他随便什么反应,都能让我硬得发炸。

    我拍他的大腿:“腿抬起来。”他乖乖把腿撩起,本来就只穿了条裤衩,很快被我扒下。摸了他后|x,ue几下,早已经泛滥成灾,我伸手捣了两下,感到r_ou_壁又热又窒,紧紧缠在手上,于是说:“比原来紧了,姑且信你。”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齐金明磨炼调教我的日子里,因为能依赖他,我说什么也不变。这才分开多久,独自受了几个月苦,我反而变得s_ao话连篇,毫不在意脸面,好像被生活锤了以后,就什么也不在乎了。

    他怪笑道:“行啊少爷,大半年不见,爷们儿多了啊,牛逼。”

    我说:“还有更牛逼的呢。”语罢把裤头往下一褪,径直弄了进去。齐金明的手捏紧了皮沙发,发出“啾”的一声,接着又是一阵“噗叽噗叽”。皮沙发借不了力,老是滑来滑去,我没弄多久就交代了,翻过身来直叫不得劲,也是挺久没受这个刺激,身体耐不住了。

    齐金明推我,意思是去地上,我腰已经软了,但禁不住他催促,于是手脚并用爬到地铺上平躺,笑说:“我是不中用了,只能你动了。”

    齐金明潇洒得很,腿一跨坐到我上面,扶着我那话儿坐进去后,开始上下耸动。我躺在下面看他,看他j-i,ng壮的身体,肩宽而胸大。他身上汗水晶莹,拧着一截腰扭动,脖子上挂的戒指也随之晃荡。我最喜欢的还是他的脸,禁不住要伸手去摸,他的脸倒是没变,颧骨高,鼻梁也高,双颊微陷,腮上两道细细的纹路,每当说话就会牵动,代表胶原蛋白的流失。这张脸说年轻绝不年轻,说老也绝谈不上老,好像总停留在三十来岁,最为成熟性感的年纪。他见我伸出手臂,便笑着将脸凑过来让我摸,在我的掌心里蹭着。我摩挲一会儿,他又引我的手抚到胸前,自己闭着眼睛享受,我在下面看他,他这样子很狂荡,很美丽。

    完事后,我们一起躺在地铺上喘息,江南地里的寒气丝丝缕缕冒上来,连月光都是冷的,我这会儿才觉得冻,膀子上起了一片j-i皮疙瘩。我钻到齐金明怀里,身体枕在他一条手臂上,他侧躺着,大概觉得无聊,于是吹起口哨,手上把玩自己的戒指。

    我躺在他手臂上看他,他玩了一会儿,终于定神看我,半晌后他道:“少爷,也快二十八了吧。”

    我说是。

    他叹道:“怪不得长大了,这次回来就这么觉着。”

    我问:“长大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说:“长大不是好事,也不是坏事,是一件必经的事。我们都要长大。”

    我顺着他的杆儿爬:“我们也都要变老。”

    他笑道:“这可不一定,万一等不到变老就死了呢。”

    我制止他:“不要说这些。我还是很想和你一起变老的。”

    他不再说话,只摸摸我的耳朵。过了一会他问:“房子卖了?”

    我说:“对啊,不然哪儿堵得上账。”

    他“啧”一声:“这么多烂账,以前高看你舅了,现在看来估计你能比他强。”他顿了一顿,又接,“房子卖了也别住这儿,跟我回乡下吧。”

    于是翌日我随齐金明去了郊区,住进了他的庭院。他刚一回家就大兴土木,他去除杂草,我来补房顶,弄完以后两个人瘫在躺椅里起不来。这是十二月的天气,天上下起了细雪,我躺在椅子里,面朝天空,雪迎面降来,世界一片晶莹。我想起我们在很多地方看过雪,唯独没在家里看过,齐金明就躺在旁边,我牵上他手,他勾动手指,转我无名指上的戒指玩。

    雪下了很久,直到雾凇沆砀,上下皆白。我转身看齐金明,他陷在躺椅里,已经睡着了,黑皮衣上挂着雪花,很快融成雪水滚滚流下。仔细一看,他虽已入眠,嘴角还带着点笑。齐金明天生笑脸,大多时候都是假笑,用来蔑视周围傻|逼。他开心了笑,促狭了笑,愤怒了也笑,那种对生活付之一笑的态度,很让我为之着迷,我又想起他寄给我的照片,正面是他站在雪坡上,高举着土枪,洋洋得意,狷狂旷达,背后则写着天地间不见一个英雄,不见一个豪杰,天地间不是没有英雄豪杰,他齐金明就是。

    我和齐金明同居了一个冬天,等到来年开春他再次出发,我也没有因此离开,而是一直在郊区住了下来。我得到他的鼓励,在这一年中决心振兴沧浪馆,但不是以原来的方式。我将沧浪馆转手给林雨邨,货物交付给白润麒,自己则从狂流中隐身,做一个中转站式的人物。他们两个是我在生意上唯二相信的人,不是因为他们人品有多好,而是因为他们都对钱财不再渴求。林雨邨和他的男人分分合合,闹得天天上八卦小报,家里人时时以此问题旁敲侧击,逼他赶紧娶个温柔小意o,一口气生他三个孩子不费劲,他腹背受敌,因此抑郁,根本无暇在意钱财。至于白润麒,他因为守鳏,心情极度低落,闹了几次自杀,时隔快两年才走出来。他得了我的货,做得也算认真可靠,但人是没有j-i,ng气神了。我看他正是生无可恋,不必担心其人捐款逃跑,正好可加之利用。

    现在齐金明走了,辜松年倒下,我无人可依,终于逼得自己成长,在接手生意的过程中,我才真正开始分析自己的优缺点。我不如辜松年会待人接物,逢年过节请客吃饭,觥筹交错的事儿我干不出来,所以不适合做当家的。我所擅长的是探析人情感的幽秘一面,发现其脆弱所在,并加以利用。再说明白一些,辜松年是伪君子,我是真小人,本质不同,自然各有千秋。

    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三章

    不出所料,我迎来送往不行,做地下生意是把好手。二〇一七年,我靠辜松年以前打下的人脉,把沧浪馆做成了枢纽,南来北往的货都要从这儿过。不止白润麒在北边接应,我又靠血缘关系和胡家重新认亲,搭上关系,从此有了两个靠山。其实不管我在行里怎么蹦跶,声望肯定远不如辜松年,很多人都是看齐金明的面子。他们都知道,齐金明是股活水,只要有他在,行货就有新血液,只要他还为辜家做一天事,辜家就一天不会倒。此时我当真佩服起辜松年的深谋远虑来。

    混了大半年,我靠卖假画的钱东山再起,虽然赚的钱还不足以让我把卖掉的湖景房买回来,但赢了不少面子。到了后来,人都叫我辜二爷,辜松年是大爷,我排在他后头当家,所以行二,该叫二爷。其实辈分全都叫乱了,但没人在意,他们只管表达尊敬,不去讨论复杂的人伦关系。齐金明是还没开春时出发的,到了快冬天的时候,行里都知道了有个辜二爷,知道二爷的身份标志是一只戒指,永远戴在手上,以此发号施令。

    在工作中,我逐渐解开了很多谜团,譬如,困扰数个家族一百来年的断子绝孙之谜。我研究了辜、白、齐、胡四个家族的族谱,发现自从盗得玉榻之后,他们自诩是盗墓四圣手,j-i,ng神一家人,必须联姻起来,以保证四个家族的兴旺,也保住四个家族间的秘密。正是因为一百多年来在家族内交叉婚育、近亲生子,导致后代出现性别难分化、失去生育能力等病征,严重的甚至像白润麒的儿子一样身患绝症。其他三家有钱,能砸钱治病救人,只有齐家祖祖辈辈当伙计,无产阶级没有文化,搞封建迷信最起劲。他们真以为自家断子绝孙了,破罐子破摔,重a轻o思想深入人心。

    我研究到后来实在是不想继续,老觉得自己是袁隆平,什么纯种什么杂交,搞得头都大了。跟胡家人打电话的时候,我只说鼓励后辈去交外姓朋友,也没说为什么。辜玉环相亲的时候,还是我去把的关,我说最好找个生育能力强大的,俗话叫好生养。他说哥我以前咋没发现你是个繁殖癌,我说我搞丁克的时候你小子还没生育能力呢。

    我还是住在郊区,辜玉环偶尔会来看我,开车拉货来给我补充物资,但大多数时候我是一个人。我学习古人,晴耕雨读,手倦抛书,从此过上了隐居生活。

    郊外的娱乐活动很少,我也不看电视不玩游戏,唯有看看书写写字。可人年纪一上来,就越来越看不进书,偶尔提起勇气看上一看,看书的时候也满脑子都是齐金明。出太阳的时候,我就想起和齐金明在北京的屋顶上;下雨的时候,我就想起和他在仙草堂的厢房里;下雪的时候,我就想起和他在西藏的喇|嘛庙里面。仔细数来,我和齐金明认识了四年,第四年一面未见,但他如何笑,如何说话,如何耍贱,如何温柔,那些样子我都一一记得,且一日比一日鲜活。

    一个人的夜里,我躺在齐金明的床上,想着他自渎。泄了以后,抬头望见他挂在墙上的《西湖图卷》,我心情复杂。隔水上不止有我的盖章题字,也有他的姓名章。他的章子简单,金明二字,我想他一定知道这是真迹,但不在意,喜欢就盖上自己的章子,这人真有几近癫狂的魄力。我和辜松年当初的痛心疾首,被他衬得一文不值。

    除了这上面有他的章子,齐金明离开时还留下一张彩笺,上面也有金明章。他还配了一首诗在旁边:一别行千里,来时未有期。月中三十日,无夜不相思。

    我把齐金明的留言按在胸口,上面泪流满面,下面也是泪流满面。齐金明可能在很多地方,在陕西,在河南,在山东,这些地方文物古迹都多,他要是步子再迈大一点,说不定还能跑到国外去了,但不管走得多远,他向我许诺,每夜都会相思。

    我躺床上哭了半宿,觉得脸上泪痕绷着不舒服,想起身擦把脸,结果忘了裤子褪到腿弯底下,刚一起身就绊了个狗吃屎。我在哪儿跌倒就在哪儿趴下,半天起不来身,干脆趴在地上思考人生。月光透过花窗晒进来,落到我的婚戒上,水波荡漾。这让我想起西湖,想起爱痕镜,想起冷郎君,我当即诗兴大发,将这座庭院赐名为爱痕居,我自然就是爱痕居主。想到这里,我连忙拎上裤子,手忙脚乱地站起身来,跑到书桌边拿来爱痕镜。镜身为铜制,我下刀利落,保存得当,镜背刻痕依然鲜明,正所谓金石永寿,也唯有这等天下最为坚牢之物,才能保得爱痕不消。

    我转动镜柄,直到自己的脸出现在镜子里。偶然一瞥,不禁吓了一跳,我不常照镜子,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慢慢长成这样的。我已经不戴隐形眼镜了,如今年纪渐长,为了显得成熟稳重,现在戴细框眼镜;我一直长得不大喜庆,如今更是面容清癯,马瘦毛长,虽然我觉得自己老文艺了,不妨称之为一种病态美,但这副尊容放到相亲市场上去,绝对是无人问津的。辜玉环时常劝我打开交际面,走出农村看世界,我说要不是出大事,二爷是绝不会出山的。他说你搞清楚点,你是辜二爷,不是关二爷好么。

    结果果然出了大事。

    十二月刚过,行里有人发出通告,说有贼人偷了二爷的宝贝戒指,试图出售,现已被拿下,请各方弟兄速来组成陪审团。我听到这消息时心觉奇怪,因为我的戒指还好好的戴在手上,这种款式在中国不多,但在尼泊尔烂大街,说不定是人家在尼泊尔买的呢,这些人也太冲动了。

    于是我去了一趟,底下的人端个盘子向我呈上,盘里叠着红丝绒,红丝绒上放一枚戒指。我拿起一看,蓝色玻璃,纯银戒圈,和我的婚戒一模一样。我两眼发黑,手几乎拿不住,还是努力把戒指举到眼前,我看到戒圈里有一个舟字,那么清晰,宛如新刻。

    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四章

    我的戒指一直戴在手上,纯银柔软,与皮肤摩擦日久,上头刻的金字已经模糊。但齐金明的戒指挂在脖子上,因此舟字没有受损,仍如原来一般无二。自己刻的字迹,我当然不会认错,这就是齐金明的戒指。他那么j-i,ng明一个人,贴身东西是不会让人给偷了的,这婚戒流落人间,或许说明他已遭不测。

    堂下众人直勾勾盯着我,要等我表态,是惩罚还是放过,由我说了算。我将他们的脸一一看过,高的矮的胖的瘦的,不知道有多少人是看在齐金明的份儿上才叫我一声二爷。我不敢说这是齐金明遗落的戒指。我手指松开,戒指落到掌心里,合掌攥住,不敢表现悲恸之情。

    我说:“先别慌,问问那小子戒指是哪儿来的?”

    犯罪嫌疑人跪在地上,双手被缚,鼻青脸肿。旁边守卫踢了他一脚,恶狠狠道:“问你呢!戒指哪里偷的!”

    那人手被绑在背后,想磕头也没法磕,只能不停向前倾身,愁眉泪眼道:“我就是赌钱赢的!当时天快亮了,钱柜都收了,赌场老板输给我两百块钱,没有现金,就说把这个戒指抵给我,他说戒圈是纯银的,肯定比两百块多……”

    旁人又问:“在哪儿赌的?!”

    他老老实实回答:“在云南,在云南!”

    我听不下去,于是猛然站起,转身离开,离开时我对身边最近的人说:“算了吧,这种戒指很多的。”

    回家以后,我浑浑噩噩好几天。几天后痛定思痛,我派辜玉环偷偷去了趟云南,找到那个赌场老板,可那老板说是赌徒之间转了很多次手,谁也不知道最初来源在哪里。于是我整个人迅速消沉,头发不剪胡子不剃,白天不起晚上不睡。我经常披头散发,不戴眼镜在家里走来走去,因为看不清路,膝盖小腿被撞出很多青紫。但大多数时候还是动不如静,我老坐在院里瞎想,很容易就混过去一天。

    再后来我开始抽烟。我本来对抽烟没瘾,家里文物又多,怕不小心给点了,但现在我什么也不在乎,敢一边看账本一边吸烟。节律颠倒以后,也不好好吃饭,我就爱吃康师傅的一种饼干,蓝莓味,奶油夹心,三块五一条的廉价甜食。我喜欢吃这个,是因为当年我和齐金明当铁道游击队的时候,我们身无分文,他曾经偷过这个给我吃,我记得那种味道,很是迷恋,每次吃都像回到那会儿。天气微冷,太阳橙红,我和齐金明躲在火车角落,那时我们还不算熟人。我接过他给我的零食,心里只顾着吃,咬碎饼干,奶油里夹着砂糖,香j-i,ng模拟的蓝莓味相当虚假,让人感觉幸福。

    我现在吃饼干,一边吸烟一边往嘴里塞,吃得比谁都香。这种甜香气让我想起我和齐金明还没发生感情的时候,好像一切都没发生,一切都还有无限可能性。

    齐金明的事儿我谁也没告诉,就让行里认为这人神出鬼没,见首不见尾,这样对谁都好。只有我一个人知道,齐金明可能在哪个地方没了。我不能想象他的死状,因为他在我心里仍然保有神性,机警强悍,能如蟒蛇一般攫人噬人,我不相信他会被人所害。可以配偶的角度来说,我想起他脆弱的样子,如果他是去了西藏怎么办,他不适应那边气压,一旦受制,又会怎么受伤,怎么被害。

    其实这时候我受打击过大,当下还真没有特别悲哀的感觉,哭也哭不出来。直到后来,有天我傍晚起床,昏昏沉沉,突然想lū 一把,于是打开电脑进网。我不常上黄网,看也只看热度最高的,这次我按老规矩点热度最高,发现是一段宾馆里用针孔摄像偷拍客人做|爱的视频。再仔细一看,主人公竟然是我跟齐金明,我们那时刚刚结婚,干柴烈火,夜战七回,没想到被黑心招待所偷拍,卖给黄网盈利。

    我看着视频里的齐金明,身体颀长,肌r_ou_丰美。我们换了百八十个姿势,其中一个是我把他摁在床上,逼他叫老公。录像声音底噪很大,我只能听见他很轻的声音,没有发狠或者耍贱,只是很温柔的,老公、老公的这么叫我,我眼泪一下就决堤了,趴在书桌上面,很久都没起来。

    过了新年,到了二〇一八,我这么糟蹋自己果然得了报应。我不停咳嗽,当时以为是倒春寒感冒了,没太在意,结果一直不停,只好去了医院拍片。拍完片医生一看,说我左肺上有个y-in影,虽然不至于是癌症,但有先兆,必须戒烟,还要加强锻炼,有条件最好去郊区呼吸干净空气云云。

    我这时候心情恢复得好点了,最多不过当自己丧偶,给齐金明守鳏三年,更何况他可能根本没死,只是一时被劫匪扒光了丢在深山里当人猿泰山。我不希望他十年以后回来,只能抱着我的墓碑哭,所以我扎上头发,戴上隐形眼镜,每天清晨沿着周围农田跑几圈。这样一来,感觉神清气爽,人也豁达多了,再看看周围好山好水,真是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古韵。只是没有想到,爽了我一个,震惊所有人,周边农民都传说,这边来了一个打扮成古代人的神经病,老幼妇孺出门要小心。

    过了没多久,我的隐居事迹传遍外界,居然有当地电视台慕名前来采访,说是听说有一位先生看破红尘,在这里做隐士。我本来不让他们进门,谁知扛摄像机的那个助理居然是给我拍结婚照的摄影师。我们有些缘分,几年不见,感情一如当初,我对这个人还是颇有好感,于是准许剧组人员进来采访。

    主持人采访我时,请我介绍自己为何学习古人隐居,我推推眼镜,打算实话实说。剧组人员见我准备好了,便开始摄像。

    第一次我说,我叫辜舟,今年三十岁,因为丧偶后心情不好,抽烟抽多了,搞得肺有毛病,医生说要远离城市里各种有害气体,所以在杭州郊外住。他们纷纷摇头,表示不满意。所以我重新说了一次,这一次得到了剧组所有人的认可。

    第二次我是这么说的,我叫辜舟,今年三十岁,浙大毕业,专业是中国古代文学,因为沉溺清谈隐逸文化,于是隐居不仕,遁匿山林,平日避世于此,自号爱痕居主。

    第五十五章

    第五十五章

    录完节目当天晚上,摄影师约我出去散心,我想他是聪明人,应该知道齐金明的事了。他约我在楼外楼吃饭,一看就是外地人做派,服务员对顾客爱答不理,端上来的饭菜也不怎么热。我老大不乐意地吃完一顿饭以后,他又卖了瓶酒,拉着我要去泛舟西湖。上了小船,我们俩坐在甲板上说话,中间隔一个矮几,上面放了他买的酒,还有船上自带的笔墨纸砚,以便客人附庸风雅。

    这时正值春末,春寒料峭,又是工作日的早上,游人不算多,湖上只有寥寥几条船。我看着这情景,心道当时我们要是这个时节结婚,不就可以尽情拍结婚照了吗。想完了我又低头,齐金明过年没有回来,满打满算,他已经一年多没和我联系,人可能都没了,没这个意义。

    摄影师叹了口气,说:“兄弟,怎么回事儿啊,跟我说说?”

    我沉默半天,终于开口:“不是说了嘛,现在成鳏夫了,打算守鳏三年呢。”我吞下了“可能”二字,为了莫须有的死亡哭泣,那岂不是太丢人了,我自顾自斟了杯酒,不去看他表情。

    摄影师怔了半晌,又道:“这……弟弟,不是哥哥劝你啊,明天和意外我们不知道哪个先来……”

    我伸出手指指他:“你别招惹我啊,我不想听这些。”说完抬手就喝了一杯白酒,辣得我眼泪都流下来了。

    他急道:“哎呀,你怎么还哭了呢。”

    我顺势卖惨:“所以你别提这个,换点话题。”他连连点头。其实话题哪里是那么容易换的,我们俩说着说着又说回齐金明身上,说我们当年在什刹海赏荷相遇,后来又是如何想在西湖拍结婚照无果,他可是见证了我们从恋爱到结婚的媒人,换成在古代,我可是要向他敬酒的……

    我们一边喝一边聊,到后来我醉得厉害,抓起桌上的笔写道:琴诗酒伴皆抛我,雪月花时最忆君。摄影师也懂点书画,他醉醺醺地,倒着把诗一一念出。我看向他,他那一张胖脸上也是清泪横流。于是他斟一杯酒,向西湖中撒去,口中念叨着小齐走好,你看你老公多疼你啊,有一个真心爱你的人,你这辈子真值,愿你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云云。

    这时我们旁边有另一条游船经过,那船上一个女人想要照相,她站在船头搔首弄姿,冲拿相机的男人叫,老公老公。我也是喝大了,j-i,ng神一下就忽悠了,觉得齐金明就在湖里叫我,我一下起身,毫不犹豫地踏进西湖里头。摄影师大叫一声,哎哎哎!他满地跺脚,声音都吓劈了,开始招呼船夫和热心群众救我。

    天气尚未回暖,我坠入水中,如堕冰窟,恍惚中见到齐金明前来救我,他戴着护目镜,上身赤裸,口中衔一柄小刀,在水中穿梭自如。他即将靠近我时,我伸手去捞,被一只温暖的手捉住。接着有人把我拖出水面,我一直捉住那手不放,生怕他又跑了。

    摄影师事后承认自己不会游泳,因此不能及时营救。我说那你也不用把相机掏出来吧——摄影师见我落水,第一时间没来救我,而是拿出相机拍摄第一手资料,拍下了我浑身透s-hi,躺在甲板上,抓住船夫老大爷的手紧紧不放的场面。这张相片因为及时生动,体现人们相互帮助的积极j-i,ng神,表达出了先进中国梦、人间真善美,后来得了一个通讯奖,他靠这个奖在当地电视台转正了。他后来向我道歉说自己不够厚道,打算把奖金全用来请我吃饭,他只留下荣誉。我说那倒也不必,我都打算追随齐金明而去了,身外之物没那么计较。他说超然物外,你可真是个隐士呀。我说我不是隐士,我是爱痕居主。

    过了不久,电视台对我的访谈播出了。该节目播出不久,便有许多亲戚朋友打电话来询问我的近况,我受宠若惊,一一回答。后来一想不对,我打开电视看节目,发现地方电视台并不是宣传我的正面形象。它们根本就是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野j-i栏目,把访谈材料胡乱剪辑,东拼西凑,为我塑造了一个语无伦次、疯疯癫癫的形象。现在全浙江都知道有个疯子打扮成古代人,号称自己是什么居主,在节目里时哭时笑,非常可乐。现在大伙儿都把那个节目当饭后娱乐看,丢人丢到省里去了,辜松年要是知道了,估计能被气醒过来。

    林雨邨也打电话给我了,他说:“没想到啊,我还没红,你先红了!我嫉妒死了。”

    我笑说:“得了吧,这种名声你也要啊,想红想疯了你。”我知道他是开玩笑,就算我很久没进城,也知道杭州很多地方都挂他的大幅照片,丫终于红了。娱乐圈的都爱搞封建迷信,林雨邨也跑去算了命,算命的说他命无桃花,用爱情换事业。他又把我的生辰八字拿给算命的,算命的摇头,说我是红鸾入命,用一切换姻缘。

    我问:“你到底有什么事儿啊?”

    他说:“我这边山庄不是改成温泉酒店了嘛,重新装修,刚刚开张,想请你来玩。”

    我说:“我现在这么火,不好吧,万一被狗仔偷拍怎么办?”

    他笑说:“说你胖你真喘呢?我也是想你出来散散心好吧,长期呆在郊外,不跟人交流也不行。”

    我说:“行。”

    于是我去了温泉酒店。去之前特地打扮了下,把一头长毛收拾一番,穿了件像人样的大衣,终于不像刚绞了辫子的清朝遗老,比较像日本九十年代的文艺青年。林雨邨很给面子,派了车来接我,可他现在贵人事忙,等我到了酒店后,他也只能对我说一句,吃好喝好玩好!说罢又匆匆去照顾其他贵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