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暗自心惊,就听掌柜转头吩咐:“阿绮,去带这位姑娘上楼,挑一间屋子给她。”
那姑娘连眼睛都没抬一下:“你不是挺闲的吗,使唤我做什么?”
她一开口,迟暮就认出了她的声音,果然就是昨晚那个古怪的客人。她一时间也有些意外:没想到下了渡船以后,竟然还能在长安城里遇见她。
掌柜是个中年男人,样貌生得一派和气,听她这么随意顶撞,也不着恼,只是耐心地劝道:“你都在这玩了一上午了,起来走动一下,别让客人等着,快去。”
这姑娘就不情不愿地站起来,看见来人是迟暮,淡漠的表情也没什么变化,只是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跟我来吧。”
☆、Chapter.4
这家客栈确实安静,鞋跟踩上楼梯的声音都能激起短暂的回音。迟暮跟着这姑娘上了二楼,终于忍不住客套地搭了句话:“我叫迟暮,早上分别匆忙,还没来得及请教姑娘姓名。”
对方头也不回,简短地说:“我姓周,周绮。”
她打开最里面一间房间的门:“这间采光不错,离楼梯口远,也挺清净,你看住这合适吗?”
虽然是在和人商量,但她还是没什么表情,不像是目中无人的高傲,也不像是刻意的冷淡,只是本来就对外界兴致不高。对她而言,迟暮可能还不如柜台上那支毛笔能引起她的兴趣。
“挺好的,”迟暮说,“就这间吧。”
周绮点点头,突然又说:“你脸色一直都这么差吗?要不要帮你请个大夫来?”
迟暮不太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关心,愣了一下,才摇了摇头,回绝道:“不用,我这是久病成疾,医不好的。”
周绮看了她一眼,这眼神和之前不太一样,好像这才是头一回正眼看她似的,那双散漫无焦的眼睛突然凝起了神,深邃得像是要撕掉她所有的伪装,洞察她不为人知的秘密。
迟暮顿时毛骨悚然,觉得这眼神让人害怕,犀利深沉得让她只想立刻回避,只怕再多待一时半刻,连埋在骨血里的秘密都要被人挖出来了。
但周绮没再说什么,只是缓缓地点了点头:“那我不打扰了,有事下楼找掌柜的就行。”
说完,也不等迟暮回应,就径直转身下楼去了。见她没有继续深究的意思,迟暮才松了口气,心想长安城中果然是藏龙卧虎,这姑娘虽然看着和她差不多大,平日里没精打采的,对什么事都不感兴趣,其实心思也深沉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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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仲昆在柜台后面打算盘,听见周绮下来的声音,头也不抬地说了句:“你嫂子叫你去厨房帮忙。”
周绮这回没怨言了,她在楼梯口临时拐了个弯,往厨房去了。
客栈人不多,即使是饭点的时间也不会太忙,平日里只有一对夫妻上下打点,再加上一个可以随处帮忙的周绮,差不多也能应付,节日客人多了,实在忙不过来,就再请几个帮工。
厨房里有个衣着朴素的妇人,正坐在板凳上择菜。见周绮进来,便吩咐道:“来得正好,去帮我把那鱼鳞刮了。”
周绮往案板上看了一眼,立刻就皱起眉:“怎么又是这玩意?腥得简直要命,上次那味道就熏了我好几天。”
张兰芝道:“那桌客人要吃,别废话,快去。”
周绮站在原地没动,视线落在她身前那堆菜叶上:“兰姐,我们商量个事行不行?”
“行,那你过来把菜择了。”张兰芝起身和她换了个位置,“这味道有这么大吗?我怎么都没觉得。”
她已经不年轻了,眼角爬了些细纹,样貌生得英气,双眸中精光微敛,上挑的眉梢斜飞入鬓,说起话来语调沉稳、中气十足,隐隐有种豪迈侠气,依稀还能看见少年时驰骋江湖的风采。
“可能你闻惯了吧,”周绮择掉一根青菜,将剩下的菜叶丢进干净的海碗里,“我觉得味道挺大的,坐在这都能闻到。”
张兰芝手上刮了一层鱼鳞,同时还不忘说她两句:“你也是,别天天在屋子里待着,反正你也没事干,还不如出门走走。”
周绮生拉硬拽地给自己辩护:“外面太热了。”
“这才刚过惊蛰,哪里热了?”张兰芝不吃她这套,“知道你不想往外跑,但也总不能天天坐在屋里吧?”
她一向是想到什么做什么,当即就过来把周绮往外赶:“去去去,到外面走一圈再回来,晚饭前别让我看见你。”
周绮最怕她手上的鱼腥味,连忙蹿出了厨房。刘仲昆已经算完了账,在柜台后翻一本书,见了她也不惊讶,淡淡地问了句:“惹你嫂子生气了?”
“那怎么可能,”周绮慢吞吞地走过去,“兰姐赶我出门,让我晚饭前别回来。”
她看了眼屋檐外万里无云的天际,几乎已经能感受到午后阳光的灼热,不由得长长地叹了口气,拎起柜台边一件带兜帽的外衣,走出了客栈。一离开这条僻静的街巷,她就伸手在脸上抹了几下,戴上张不太精致的易容面|具,然后将外衣披上,藏住了满头乌黑的长发。
这面具是按着老太太的模样做的,满脸的皱纹,她就这么把自己从一个年轻美人变成了一个人老珠黄的老太婆,然后将双手拢在袖子里,一弓腰一坨背,颤颤巍巍地钻进人群里走了。
周绮出门以后,刘仲昆将客栈的门掩上,然后进了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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