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兰芝忙着煎鱼,几瓣蒜下进去,锅底滋滋作响,香气已经腾腾升起,溢满了整间厨房。刘仲昆没打扰她,等柴火燃烧的声音渐渐变小,知道她忙过了这一阵,才说:“你怎么又赶阿绮出门,外头太阳这么大,我看她还愁眉苦脸的。”
张兰芝正把煎鱼装盘,闻言只是摇了摇头:“我知道她心里放不下,所以一直不想和别人交往,可那日子也不能这样过啊,她还年轻,能好好过一天是一天吧。”
“阿绮不是小姑娘,她自己的事自己心里有数。”刘仲昆接过她手中的盘子,“我去送吧,靠窗那桌的是吧?”
“你也知道她的性子,趁她现在还愿意听我说两句,我也是想尽力照顾她,她要是不想听,那说什么也没用。”张兰芝说着,突然有些感慨,“这人年纪大了,就总忍不住伤春悲秋的,担心这些又担心那些,真是……”
刘仲昆腾出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肩:“好了女侠,这么悲伤感怀的,可不像你啊。”
这话自然奏效,张兰芝一听就笑了:“也是,都是早有定数的事了,不提这些了,快给客人送菜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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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刚过,气温正在逐渐回升,虽然拂面的春风还带着冷意,可在强烈的日头底下待久了,还是会惹上一身热气。
周绮在街上走了一会,实在耐不住这太阳,于是找了个屋檐避了避,还不忘自己现在是扮成了个老太婆,坐到地上休息时还颤巍巍地扶了下墙。
她顶着这张皱纹满面的脸,漠然地打量眼前来往的行人:有胡商,有小贩,还有跑跑跳跳的孩童和轻纱遮面的闺阁小姐,被家里的嬷嬷搀着,撑着一把阳伞,在街上缓步慢行。
这条街还挺热闹,街道两边都是商铺,不知哪家的糕点刚刚蒸好,香气扑鼻。她旁边就是个家卖花的,门口的花篮里,一枝杏花露出半边,娇艳欲滴的花瓣上沾着朦胧的一层水雾。正对面的那家店是卖玉器的,一个富商模样的人举起一块色泽温润的玉石,眯着眼睛对它评头论足。
非常鲜活、明快,活色生香的人间。
但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周绮打了个哈欠,思绪再次无边无际地放飞出去。她老僧入定般坐在地上,盯着街道路面上的某个地方出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檐外的日光没那么灼热了,她才恍然回过神来,就着脸上的易容继续扮她的老太婆,弯腰驼背地往外走。
其实长安城中大大小小的地方她都去过,毕竟从小就在街头讨生活,除了高手如云、宫禁森严的大内皇城,没什么地方是她不熟悉的。要是从前,她还是挺喜欢在长安城里闲逛的,只是一朝天翻地覆,物是人非,回头再看,以前那些熟悉的楼阁街巷真是令人好生厌倦,一点意趣也没有了。
闹市里人流熙攘,周绮混在人群里,心不在焉地沿着街道乱走。
忽然间,一声低哑的惨叫突兀地响起,街上吵闹,这声音又非常短促,融在嘈杂的人声中,几乎是一闪而过。周绮蓦地停住了,眯着眼睛四下张望,可来往的行人毫无异样,甚至连一个因此驻足的人都没有,要不是那声音听起来分外真实,好像就藏在不远处的某个角落,她几乎要以为那是自己的幻觉了。
周绮循着那声音的方向走了几步,满街喧嚣,人来人往,她只分辨得出一个大概的方向,就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了。
就在这时,街角的阴影里,一个穿长袍的男人踉踉跄跄地走了出来。
他低垂着头,面色煞白,看起来像是喝醉了,步伐歪歪扭扭,连身形都左摇右晃、东倒西歪。男人就这么晃进了人群里,身上果然弥漫着一股酒气,长袍的下摆也湿了一块,那水迹洇染在深色的衣衫上,将衣摆的颜色也染得更深了。
周围的人只当他喝醉了,嫌恶地捂着口鼻绕道而行。男人走了几步,突然扑倒在地,吓得过路的人都尖叫起来,他却一动不动。有人小心翼翼地上前,正想将他翻过来,却突然惊呼一声,连忙往后避开。
众人都围过去,这才发现这人背上竟然插着一把匕首,刀刃完全没入脊背,只留下短短的一截刀柄还露在外面。
☆、Chapter,5
傍晚,消息传回了鸿福客栈客栈,张兰芝只好放下厨房的活计,匆匆换了件干净的外袍,到衙门去领人。
官差在街上抓了二十个人回去,说是“在场之人皆有嫌疑”,必须要家里人过来作保,才肯放人。刘仲昆夫妇和周绮只是偶然结交的好友,看她年纪小,所以平时对她多有照顾,根本算不上亲属,但周绮在长安城也没有亲人,只能由她出面去办这件事。
太阳已经落山了,夜里风重露寒,张兰芝领着周绮往回走,路上终于忍不住道:“你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那条街上竟然会死人?”周绮垂头丧气地说,“那些官差过来,本来想把人都抓了,但看在场的不乏权贵子女,不敢动手,就随便数了二十个人带回去——结果我刚好就是第二十个。”
还好她眼疾手快,先把脸上的易容给抹了,不然说不定还要被扣一个“行迹鬼祟,恐有嫌疑”的罪名。
她平日话不多,在外人面前几乎可以装哑巴,但在熟人面前一开口就是伶牙俐齿的,张兰芝听得哭笑不得,摆摆手道:“行了,时间也不早了,回去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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