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王婆子裁衣这么多年,出入多少豪门,拜见过多少王公贵族,就没见过哪个大户人家里的主母跟夫人这般谪仙似的人儿……”六娘绣坊,城中有名的裁缝铺子,徐娘半老的老板娘一听伙计说,有十几套的大手笔置装单子,立马从后院走出来亲自看场子。结果,一照面,水庄主一家子那范儿,身后还有今天专门负责给他们付钱的利好钱庄的伙计,架势当场闪瞎了王婆子的眼——这哪是什么飞天儿的问题啊,这明明是财神爷临门!
“……十六七岁的姑娘家也不及您漂亮,若不是您带着这么大的儿子,一准儿以为您……哎,夫人您抬高胳膊,给您量着……对了,戏里那句词儿怎么唱来着,‘夫人一袭红裳好比八月海棠’,不用您发话,半臂、褙子,深衣、襦裙……王婆子找最好的制衣师傅,保管您妥妥帖帖,帝都今年最流行的款式……小翠快点把最新到的纹绣花边拿过来给夫人过目……单凭夫人这气度,穿我王婆子的招牌款式‘富贵牡丹’‘空谷幽兰’‘寒梅傲雪’那都是驾轻就熟,夫人穿上衣裳那就是百花搭来百花羞……”
水夫人脸上的微笑僵得都硬了。
然后轮到水庄主,
“哎呦呦!”王婆子一声高过一声,几个感叹词被她说的好像鸡打鸣一样响亮,“大人的气度真是没得挑,夫人好福气,一看大人就是读书人,才高八斗,高中榜首……夫人这样的天仙似的人儿,当然也要有大人这一方俊彦才配得上嘛。”
“王婆子我活了半辈子,看见今天二位,才叫指什么叫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大人在哪里高就啊?”对王婆子的露骨刺探,水庄主理都没理。对付这种人,水庄主装冷峻、装深沉,各种高高在上,装得一塌糊涂,可即便如此,也没能阻挡王六娘喷了半壶的口水:“……大人一表人才,一看大人就是允文允武,文武双全的人……唉呀,要不要加两套短衫?猎装没问题,都是北边荒原那上好的皮子……不是我王婆子自吹自擂,穿了咱六娘做的衣裳,包您仕途通畅,合家安康……”
最后是水清浅,
“小少爷真是漂亮,水儿一样的玉人儿……”
“婆婆,”水清浅仗着年纪小,呛了王婆子的半截话:“当不成您这样的夸奖……”
“哎呦呦!!!”王婆子声音忽然拔高三度,门口半条街都听到她的大惊小怪,“真是太可爱了!真懂礼貌啊,都是大人跟夫人教养的好,看看这粉嫩嫩的一团……”王婆子借着量身的功夫,小鹭子的胸、腰、腿、屁股全被摸了个遍,然后还觉得不过瘾似的,“小少爷真是又漂亮又可爱,我这里的绣娘活儿好,给少爷多搭两件肚兜,就算我王婆子的一点心意,不枉活半辈子,头回见这么标致的可人儿……”王婆子盯着水清浅,那意思似乎想把水清浅扒光溜儿。
水清浅吓得小脸发白:妈妈,妈妈,快把她从鹭子身边赶走。
单论凶残程度,裁缝王六娘确实无人能出其右,不过,像钱庄赵掌柜那般在水氏一家三口面前还能保留点君子风范的,也的确凤毛麟角。在匆匆订了衣裳,匆匆吃过午饭,水清浅就死活不想继续了,街边上的各色糖人和舶来品的稀奇玩具也没能阻挡小鹭子‘不马上回旅店,我就躺地上打滚’的决心。
“我又不是杂耍的猴子……”那些人看他们的眼神都怪怪的,而且,还有事没事的上前搭话!
笃笃,
敲门声。
饭店伙计一推门,一脸讨好的笑,端着一盘点心,“客官,这是我们的特色点心,掌柜让小的送上来,饭后点心……”
瞧瞧,瞧瞧!
“我们没有要点心。”水清浅皱皱鼻子,冲过去,挡在门口。
“呃,这是本店赠送……”
“是每个来吃饭的客人都有么?”水清浅不客气的质问。
“呃,这个……”伙计无措的看看水庄主夫妇,小孩子见到点心为什么会是这样的表情?
“好了,鹭子。”水夫人发话,“把点心放这儿吧,谢谢。”
送走了店小二,夫妻俩一对眼,孩子必须得教育。
水庄主站起身走到窗口,站定。又冲儿子招招手,把水清浅引过去。
“儿子,看外面。”
父子俩居高临下从三楼往下看。街边两旁一家挨着一家的商铺,道路之上还有数不清挑着担子行货的货郎,与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构成一幅真实的世界。
“那个卖卤蛋的货郎……”
水清浅探出头,街对面不远的地方,一个很典型的货郎,挑着担子,担子上有火炉,炉子上架着一口小煮锅,锅里是老熟的褐色鸡蛋,那人戴着飞了边儿的旧竹斗笠,身上的灰色粗布衣裳,水清浅只是一眼扫过,就能看到不下五处的粗布补丁。
“嗯?”水清浅不明所以。
“他现在站在城中最热闹的地方,晌午,还要守着一只火炉,卖五文钱一只的卤蛋,”水庄主描绘着,“他天没亮的时候就要起床,把前一日准备好的生蛋放进锅里慢火小煮,然后他挑着担子,走十几里的土路,天亮入城,天黑出城,叫卖一天,也许也赚不到三百文。鸡蛋、香料、火碳都是他从别的地方买来的,他今天要缴入城费,要缴市税。中午饿了,他买两文钱两个的冷馍馍,却舍不得吃一个锅子里香喷喷的卤蛋。哦,如果不幸的,他卖不掉所有的蛋,如果蛋坏掉了,他一天甚至几天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