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多街坊邻居都说宅子里住着凶人,这一点,我相信。”姬昭抽茧剥丝的给他爹分析,“姓蔡的跟刺杀事件没关系,那他一个小地主在宅子里安置凶人就说不通。一把火,房子烧没了,证据烧没了,人呢?抚恤金是按人头派的,如果出现大量无名尸,当时就会被翻出来,可这方面的传闻一点都没有,所以,那伙凶人是不是已经安全转移了?姓蔡的那会儿已经死了,谁接的手?不管是谁,即使跟刺杀我没关系,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那小地主无缘无故失踪,他的生活痕迹,他曾经插手的一些事,随之被清理……”
说到这个份上,嘉佑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而且,他觉得自己比姬昭明白更多内情。
蔡忠棠被灭口,是青离和柳佐联手无声无息处理的,当时在场的就他们几个,绝无可能被外人知晓。所以老七一点查不出内情,所以他……慌了?他被申斥了,恐慌了,然后为了掩盖某些见不得人的小秘密,便出手清理:杀人灭口,放火烧房,还不幸连累一个街区的人,不不,换个角度想,也许不算累及,就是冲着灭口去的,杀尽左邻右舍,就为消息不外漏。不然,凭什么那么多人眼皮底下就让一场大火绵延了半个街区?
嘉佑帝慢半拍越琢磨越回味儿:那么多百姓没了命,没了家,流离失所,根本不是意外,而朝廷居然还给嘉奖?想到这儿,他整个脑子嗡的一下子,懵了,手脚也凉了……这是人祸啊,□□裸的,好几十个无辜百姓的人命啊!他他他接受百姓供养,他教他们要爱民如子,他怎么会如此轻贱人命?如果,如果真的是姬暄……这犯下的事,是比刺杀他弟弟还要情节恶劣一百倍的大事件。他要是刺杀姬昭,圣人最多怒他一个不念手足之情、兄弟阋墙,认为他这是利欲熏心。可他现在杀人放火,为了一个什么算不得多严重的秘密就杀人灭口,还灭了好几十口的人命,他自己治下的百姓,他他他他怎么敢?!这不是利欲熏心,他简直简直就是丧心病狂,毫无人性!
“父皇,爹,爹爹……”姬昭扶着神色茫然的父亲慢慢坐下,顺着他的背,“您别生气,别着急,有什么事就跟儿子说,儿子在呢。”
嘉佑帝看着小儿子关切担忧的脸,鼻子一酸,眼泪吧嗒吧嗒就下来了。靠在儿子身上,圣人老泪纵横,他他他的儿子,他教出来的孩子,从小锦衣玉食也没亏着他啊,他教他礼义廉耻,教他孝悌忠义,他他怎么会变变变成这个样儿了?
子不教,父之过。呜呜呜呜呜……
嘉佑帝抱着小儿子哭了半晌,心里这股酸楚才慢慢压下去。看着姬昭担心的神情,嘉佑帝抹抹眼泪,努力平复情绪。老七,老七的心眼是大大坏了,可看看他家老幺儿,这不是好孩子吗,清浅也是在他身边长大的,君子端方,才华横溢,都是好孩子啊,他哪里不会教孩子了?都是都是被外面那起子小人……带坏了。
“律政,律政衙门那边……”嘉佑帝刚起了一个话头,姬昭就轻轻摇头否认,“这事没证据。”
一把火,该烧的、不该烧的,都烧光光了。而白纸黑字的盖棺定论是皇子牵头的慈善抚恤以皆大欢喜落幕,朝廷的嘉奖也给了,现在想推翻重来说不是意外,是皇子派人的放火?别说掘地三尺挖事故责任人,但凡这件事的真相透露出一丝风声,皇室的名声就臭大街了,朝廷中枢也得跟着颜面尽毁。所以,
“儿子,儿子把户部那边的相关档案,销毁了。”姬昭承认自己出手遮掩。他的唇抿成一条直线,则显示他内心的怒火中烧。
姬昭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事情已经有了盖棺定论,这件事就不能轻易翻盘。户部那些文档资料不算证据,但那些记录是唯一能把怀疑猜想落到实锤的有力联系,姬昭翻过了,猜到真相,然后默默的把那几张调查抽出来,就地销毁。销毁是销毁了,但姬昭却不能保证自己是唯一猜到真相的人。翻阅资料的时候他就在想,除了他以外,会不会有其他人也来查阅?大朝会上,他那个蠢二哥的所谓调查,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没一处关键踩到点子上,自己都能察觉出违和感,内阁那班常年在阴谋论里打滚的老狐狸精真的没有稍微联想一下?
嘉佑帝看姬昭的情绪有点不对,“昭儿,”
“父皇,儿臣很生气。就为区区几个江湖打手,何至于他如此?”姬昭一挥手,算了,不说了。他深吸一口气,冷却一下心头火烧,犯不着。他销毁那些文件也不是为了维护姬暄,而是为了避免有人用它来无端搅和风雨,坏了皇室和朝廷名声,就姬暄本身来说,姬昭脑子里闪过一堆修辞,最后只剩一个词:瞧不上。
姬昭啥也没说,但嘉佑帝却明白他没有说出口那些所有的所有。哭过了一场,他现在也没力气生气,他觉得累,从心底往外的疲倦。
“不走律政衙门,好……这件事,走宗令。”圣人定下基调,“皇家,皇家的名声不能被那个不孝子玷污。昭儿,你去查,查那个不孝子掩盖了什么,那些匪类到底什么来历……不管盖了什么,都给我揭开。”
火灾不能查,但蓄养死士则是另一码事。既然那些人还活着,就必然留下痕迹。贫民窟人多嘴杂,不像达官显贵的住宅区,大门一关,谁都不知道谁家。那边大杂院,别说邻居,可能隔壁街的人都能随口八卦几句别人家的亲戚里道,那些凶人有什么特征,什么踪迹,总能查出一二三。姬暄想以火灾灭口?那他也真是蠢的厉害,何不食肉糜的那种蠢,愚蠢又无情冷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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