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来,‘卫道士’们从不少见,只本朝民风比前朝略宽、女子的地位也高些儿的这点子事就不知引来多少学究的口诛笔伐,有一种人一边自己狎妓纳美妾,一边怪罪女人太美,妆扮太抛费,批判女子日渐骄奢放纵,恨不得将天底下所有女儿都踩在脚底下。
“……”杜云安自言自语:“理他们呢,一群脑子有病的!”
“姑娘说什么?”梅月问。
“好梅月,我不弄这个。”云安一笑,借用了位大师的话:“原本自然,何必害羞。”
不待梅月再劝,杜云安开始掰着手指说束胸对身体的伤害:“……闹得多病短命,何苦来。”
“你想想香菱的脚,如今虽放开了,可想掰正过来是再不可能了,她走长点路就脚酸,腿上还发肿。再与晴雯比比,香菱幸好没缠几年,晴雯四五岁就缠足,如今已不能放开了,恐怕一辈子就是那种颤颤巍巍的样儿了,听她说连站的时候长了,脚都跟立在刀尖上似的疼。大家看她壮实,其实细想想她生病的次数可不老少,只不过她常不肯示弱总是要强忍着的缘故。”
梅月想了半晌,到底觉着命最重要。云安见她还有些犹豫,便又加一把火:“薛大姑娘比我小了些许,如今就能看出这是个丰美的好人儿,人薛姨太太那里也没有弄这些呢。”
“薛大姑娘是丰盈些,可和姑娘还不同。”人家薛姑娘丰满的匀称,自家姑娘呢,贪的那点子嘴都长到不该长的地方了。
云安赶忙握她的嘴,不许她再扎人心了:“你躺下睡。”寒冬腊月里,睡一晚脚踏准得病了。
梅月敢对她说这些,正因云安一贯待她们好,这屋里的几个比起主仆来,更像一家人。梅月在外面躺下,这会子也放开了,因道:“姑娘自己不觉得,所以看不出来。自我跟你来了,冷眼看着,薛大姑娘未必没有这些困扰。她从不肯嬉嬉闹闹,一味的端庄有礼。平时看薛大姑娘的打扮,也竟往素雅里去。这未必不是因她容貌身姿有盛唐风范,不在时下推崇的闺秀模子里,便用端庄品格儿掩过艳美的容貌去。”
“其实依着薛姑娘的长相,她穿戴雍容华贵的衣服首饰才好看呢。”梅月凑过来又小声道,“薛大姑娘比这里其他的姑娘们都更……”
梅月哏住了,不知道如何形容:“林姑娘也聪明,论聪慧通透,少有能比的过林姑娘的——可薛大姑娘,我觉得是思虑的长远罢,已有了‘大姐姐’的模样,也更懂得人情世故。”
杜云安也不料梅月能说出这番话来,依偎过来笑道:“论心明眼亮,谁也比不过你!”
梅月脸上一红,赶忙道:“我又造次了!跟姑娘胡说些什么呢。时候不早了,姑娘快睡罢。”
只是两个人都睁着眼睛,忽然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杜云安想一想她见过的这些世无双的女孩子们,叹道:“咱们这些人聚在一起,竟没有个四角俱全的。各人的性格秉性,皆是因这上头来的。”
林妹妹比宝姐姐更鲜活,不仅有她天生一股灵气的缘故,更因林妹妹虽没了母亲,可她还有能为她遮风挡雨的父亲在,不需要为庶务外事操心。可宝姐姐呢,哥哥不光不顶用还总是捅娄子,她母亲还需得她扶持帮助才能掌住家计,便不得不早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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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直闲话到深夜,才不知什么时候靠着头睡着了。
次日一早,荷月香菱就进来笑道:“今日掸尘。为迎岁华,还有裱糊匠进来裱饰屋子,一会子咱们细看看各处,挑出来不平整的地方儿叫他们下晌来弄。”
除了平明楼,致远斋和露微堂也是如此,上午大家各处查看查看,下晌避出去,叫婆子领了裱糊匠来修饰房屋。
“是棚匠胡同的老匠人,是咱们这里用老了的。”迎春屋里的媳妇道:“一年里要来府里应几回呢,秋后、年底、入夏,我们都经惯了的,原先他们来的时候小姐们也知道些儿,只是没人特意的说。只不过小姐们如今立院子了,这院里的一切摆布却要经小姐们点头。”
“倘若小姐们要重新布置摆设,或者换一换方位,趁这功夫一并叫办了。这些裱糊匠这五日里都来咱们府里应承。”那媳妇如是说。
这话叫这院里的三个姑娘有些意动。
平明楼二楼是“井”字格局,南面一排屋子,背面一排屋子,中间是小厅,井字外面还包着一圈围廊。三人的屋子是一样的格局,都在南面,皆是一明两暗,中间三间是迎春,东边是黛玉,西边是云安。北面的屋子分隔更小些,给迎春的奶母及各自的大丫头们居住。
这平明楼建造的规整阔大,唯一不好的地方是这楼没造火墙,二楼也没法儿弄地炕,只弄出个暖阁来取暖,暖阁里的熏笼白日用的很好,但到了晚上却不敢烧的太旺了,于是后半夜里屋里总有些凉。尤其黛玉孱弱体虚,她自己都暖不热铺盖,常常早起来一模脚冰凉。
迎春和云安就商量:“不若我跟林妹妹换换屋子,你屋里的暖阁挪到东边屋子。咱们一左一右两边暖阁夹着林妹妹的屋子,再叫重新糊一遍窗子,只怕能暖和些。”
这番摆布置换没惊动别人,她们院里的人就悄悄作了,只推后一日才叫糊裱匠进来,重新糊了墙纸、顶棚等。林家财力丰厚,外管事送来几车好宫毯,将地面墙壁都铺设一新,连帷幔门帘等都换了更厚重的——只这略略小改,便立时暖了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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