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据李夫人时时留心, 仲哥儿这孩子性情冷肃, 能藏事儿, 他和安安一样是重情义的好孩子, 但比安安的防备心更强,更难将人接纳进心里。就比如对自己,这孩子已知自己是他亲姨妈, 又有安安夹在其中缓和,于是仲哥儿礼数周全, 三节两寿一个不落, 都可着他所有的尽力置办好,但也只有这些礼数了,他实际上很不肯亲近自家。
李夫人要的是真正血脉相连的亲人,重要的正是情份,而不是强摁着认回孩子们。若那样做了,认回来的无非只是个名头, 那有什么意思呢?强扭的瓜不甜,依仲哥儿的性子,直接扭断了瓜、一刀两断也有可能的, 那时她可就真得真心疼死了。是以,李夫人从不做强硬紧逼的事,每每只按捺自己去适度的关切疼爱,缓缓靠近两个孩子的心。
可她这里以温情暖融孩子们呢,王子腾倒怪会拖后腿!
“本来有你照拂,把仲哥儿放在眼皮子底下,不比落在城外的好?”李夫人眼睛就红了,啪嗒啪嗒的掉眼泪,“连安姐儿如今也在那小庄子上,那地方不过是偶然游兴歇脚之处,也不知道房子暖不暖和,缺东少西的,哪里有咱们家周全!你哪怕早告诉我一声儿,给我个把姐儿接回身边的空当,我也无谓这般牵肠挂肚!”
越说越急,越想越怕。
“王子腾!我可告诉你!”李夫人边用帕子拭泪边气道:“我家通共就剩下这两个命根子,若伤了折了哪一个,我都不与你干休!”
王子腾人到知天命的年纪,父母俱丧,长兄隔阂,无亲生子,幼女不亲,身边所有人中倒唯有李氏这相伴多年的原配嫡妻最重了。人都说天大地大老娘最大,王大人没有老娘,但这贤妻也足能抵做半个老娘了。
因此王子腾方才那股子指点评谈的架势全没了,只得拿过夫人的帕子替她擦泪,一面还劝道:“有陈老县君在呢,她既然肯在那庄上小住,想来那处不至于委屈了孩子们。”
李夫人一把夺回手帕子,气的说:“原本只是小住,这如今却要耽在那里一月还多,如何一样!可怜我仲哥儿,还要照顾县君那么些人,里里外外的事,不知怎么作难呢!”说着就呜呜的哭。
王子腾心说,就在庄子上,有存粮有柴草还有附近山林的野物加菜呢,难道还能饿着冻着了不成?何况那小子比耗子还警觉,人家早早就告假推事避出去了,自己想起来的时候人早溜了,难道还能抓他回来做那种提脑袋抢功的事情吗?
他自己都不敢说十拿九稳的能赌赢了这场巨变,到这地步,随时都有可能出意外导致棋局往不可预料的方向走,王子腾只是不肯在夫人面前表现出来而已——连圣人自个儿都快把控不住了,局势已绷到极致,到腊月十八禅位之日必然得决个死生输赢出来。
幸好王子腾早有准备,便是不能官场更进一步,保家小平安的把握还是有的。
“躲开这乱局也好。”王子腾叹口气,因说道:“待情势明晰之时,我自然想法子用哥儿,也能领一份功。”乾坤更换,官员缺口必然很大,此时立一点平安功劳,也就不必再可惜先前升迁黄了的事了。
其实叫王子腾看入眼的却不只是两个儿郎谢拒到嘴的鸭子的决断,更难得还是不受另一份天大诱惑所动的心性:从龙之功呐,便是王子腾这等宦海沉浮几十年的老油子都不能免俗,正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一步登天的机会……
清醒有定力的还不止杜仲宋辰两个,此时谢鲸边喝酒边摇头叹道:“三伯祖老爷仙去还给子孙谋了福祉,正因此事,咱们家倒都在事外,阖家只闭门守孝。”
只除了他。
前几日不知为何,当今赐死了几名大明宫的侍卫,才选上去的又杀了两个。圣人宫中亲信侍卫不乏勋戚子弟,这次死的没有世家子弟,因此谢家担心当今会再提用世家子做护卫——偏谢鲸向来得当今喜欢,谢家便忙不迭将谢鲸装扮成粪夫,悄悄送出了城。
谢鲸在谢家家庙里住了两日,全了家里给他找的“去城外家庙跪经”的理由后方才投奔兄弟。
一无亲卫二无随从,谢鲸倒光棍,自己收拾收拾就骑马找来了。
“我家惯来是有个出息的撑门户就行,其他人奉老祖宗的命只图中庸自保。”谢鲸很有兴趣,他见过这两师兄弟为立功劳悍不畏死的拼劲儿,怎么就舍得弃了这天大的机会?
需知如若这次能挣到功劳,那便是剿上几十次匪也拍马难及,只怕今朝还是青袍小官,明日就朱紫尊贵了。
谢鲸因笑问:“为何你们也退避呢?”
杜仲和宋辰却实有自知之明,杜仲摇头笑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们位卑人微,不敢妄行。”
宋辰也默默点头附和。
他们师兄弟二人小小百户,掺和不起这等大事。两只小虾米在大浪里扑腾,找死的可能比飞黄腾达的可能要高一万倍——
“好!”谢鲸举杯,良久才道:“果然我没看错人。你们知接任千户的那位洛大人如何了吗?宴请上官时同二位指挥佥事一齐被毒酒毒死,因禅位大典在即,上头令草草了结此案,这洛彰便成了下毒的人,言其‘只是不慎亦中其毒,实属罪魁祸首’,洛千户一家老小被流放,同洛千户一同升迁的马副千户常百户等皆被关押……”
“噗!咳……”杜仲宋辰两个被酒水呛着,忙看谢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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