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吹过的时候,他忽然发出一声笑。
“真敏锐。”
青年低语,偏了偏头,黑发如鸦羽般垂在额前,灰白色的双眼看向身后空荡荡的房屋。
就在一个眨眼间,阴阳师离去前下意识地将视线投到的一个地方——一面屏风分隔了一半的窄廊下,出现了一个诡魅的影子。
妖怪像是很早就坐在那里了,此时屏风被缓缓拉开,长而卷动的九条尾巴火焰般在空气中蔓动,捕猎似地环绕着廊道向屋檐下的青年慢慢袭来。
九尾中端坐的那个人影八风不动,只一双金色的眼睛在黑暗中亮了起来。
他开口问青年,“你又想打什么鬼主意?”
庭院中风去风来,茫茫的雪挂白了一切,却压不住妖怪的气势。
黑暗中的妖怪声音低磁,似是漫不经心地发问,强大的气势便轰然而来,压迫众生的气势浑然天成,浓烈的妖气也随之释放。
安倍晴明幼时所好奇的百鬼之主,应当就具备了这样的气势。
狐尾如涌动的番旗般纷纷错过站在廊下的青年,巨大的压迫感下,贺茂朝义直视那一双溶金般的竖瞳。
他脸上浮起了常见的微笑,“我一直在很认真地帮助他,多疑的是你。”
青年眼前的画面在一瞬间变换,窄廊中的影子转成了暗色的天花板,而那一双金色的竖瞳近在咫尺。
贺茂朝义猛然回神时,才意识到自己被那些厚重坚韧的长尾拖到了对方的面前。
硬质的扇柄伸出,轻轻抬起了青年的下巴。
黑暗中大妖的嗓音透出一丝沉沉的哼笑,“人类怎么可能骗过狐狸。”
妖怪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接近他,和他聊天、和他调笑、和他谈论阴阳道,都没有问题,但我希望你不要抱有任何令人不快的目的。”
贺茂朝义尝试转了一下狐尾中的手腕,作出一个摊手的姿势,“我的一举一动,不都在你的注视下吗?”
不等妖怪说话,他再度轻笑起来,眼中隐隐涌起了胜过妖怪气势的情绪,“我说过,他将会开启一个盛世,他不仅仅是逢魔之后的明月,也是破晓之后的朝阳。”
他声音微高,如此宣告。
“他是安倍晴明,是这一个时代的标志,名字将被传诵千年的大阴阳师。这不是我的预言,玉藻前!”
妖怪近乎在俯瞰他,却不得不对这样强硬张狂的发言沉默。
“所以我为他而来,目的很明确。”
贺茂朝义唇边带笑,慢慢挣脱开了狐狸的钳制,在年轻的阴阳师面前,他从没有露出过这样的笑与眼神。
危险、锋利,却生气勃勃,如孤注一掷的赌徒,要见证自己的终末。
合拢着命运的盒子尚未打开,他已然身带烈火扑来!
青年靠近狐妖,双目相对,额头都要触碰到一起。
“因为他是,‘安倍晴明’。”贺茂朝义气音缓缓,一字一顿。
似是冥冥有感,狐狸溶金般的竖瞳对着他遍布裂纹的双眼,空前大睁。
哪怕是高天原而来执掌星辰的神使都只言明了预言的一部分,黑发青年却笃定,这不是预言,而是既定的未来。
“你到底……”
……
夜晚,白色的巨狐奔跑在林间。
停下的时候,狐背上的阴阳师已经看到了站在森林入口的青年。
贺茂朝义果然多披了一件衣服,宽大的帽檐上已经积了点雪,看到他来,才抬手脱下帽子。
平安时代夜晚女性出行的时候都会将又宽又大的和服披过头顶,双手举在头前,在月色下逶迤地透着要与人相会的隐秘情绪。
不过青年的容颜磊落地露在黑夜之森中,黑发白衣极致静美,反倒让人生不出什么想八卦的心。
贺茂朝义看着少年落地,白藏主化回小狐狸趴到他肩头,“走吧。”
年轻的阴阳师奇怪地看着他,“就这么走进去?”
“对,不过我们需要一位带路人。”
在少年带着点点不解的目光下,青年笑了笑,向一旁伸出手。
第96章 桐上凤凰(完)
侍女小菊今日告假了半天。
源氏的小姐依然在病痛中饱受折磨,双颊都消瘦了下去,她知道不论是源家内部的阴阳师还是宫廷里的药师们都束手无策,唯独在之前那个头发雪白的少年阴阳师送来的符咒下安稳睡了一天。
服侍少女的人们都松了一口气,小菊几日未归家,所以就请了半日的时间,想回家看看。
小菊家中只有自己和父亲,小菊的父亲是一位猎人,四十来岁失去了患病的妻子后就与女儿相依为命,现今也有五十多岁了。因为腿脚不是很利索,打回来的猎物也日渐稀少,猎物中也少有猛禽,父女俩日子过得很是贫苦。
小菊离开源宅,走在三条大道,刚拐入小巷的时候,就看到一个人影站在小巷的另一头,等待她似地,见到她走来后轻轻摘下了兜帽。
虽然是猎人之女,但小菊胆子很小,作为大家族中性格跳脱的小姐的侍女,没人不胆小。
她不怕野兽,反而害怕自己犯了错误后会遭受到的惩罚,失去了小姐的打赏,他和父亲就要在整个冬天饿着肚子,还有父亲失望的眼色。
本是以为遇到了心怀不轨的恶徒,结果摘下兜帽后的青年长得十分好看,不像是要作恶的歹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