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一路双眸失神地往前走,衣领和发丝间落了无数的碎雪,眉毛与睫羽间也挂满了晶莹的碎珠。
贺兰桀的话一字一字犹如还在耳畔不断回响着,太后蓦然抱臂,感到如堕冰窟,身遭寒冷无比。
她开始抽丝剥茧地想,当初在武帝的病榻前,贺兰桀答应过武帝一件事。后来贺兰桀对自己没有隐瞒,那就是,只要他还在一日,就保赵王一日。后来赵王成了海昏侯,其实就已经可以动手了,武帝那时还活着,那双眼睛还盯着,他不能就此破誓。现在连贺兰桀自己都不要活了,当然就可以动手杀贺兰尧了。
现在,他一定已经派了人手去东海了。
对了,正可以借着选秀的名义,让杀手潜入东海国。
一则杀贺兰尧,二则探听东海国虚实,三则明修栈道,暗中接贺克用父子进京,四则,安排七岁小儿继位,自己这个被遗留下来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母亲也得到了垂帘听政的机会。
真真是,算得明白!
难道这就是,他抛下生母忤逆不孝的一种补偿?
大谬绝伦!可笑至极!
贺兰桀年幼的时候,她手把手地教他读书、习文,对他讲解王道之兴,乃为天下万民谋一福祉,盼他能做人上之人,站得高一点,就能多造福一个人,小小的稚子,在她怀里虚心听讲,奶声奶气地立誓要多多地改善百姓的生活,让四海再也没有战乱。
在今年看来,他是做到了。或许只做到了一半。
但为了一个崔氏,他不愿再继续下去,而是交给了旁人。
这未竟之功业,沉重至此,谁能拿得起?
太后停在了凤仪宫殿前,腿犹如灌了铅,忽然再也走动,这一步的门槛,也再迈不进去。
正在这时,身后走来了一人,长靴踩在积雪上发出橐橐的声响。
太后皱眉朝身后道:“哀家不是说不用跟么,都吃饱了听不进命令了!”
随着这一声反问,身后之人唰地顿住了脚后跟,随后,她战战兢兢地道:“太、太后,奴婢是来向您禀报选秀进程的,秀女们都已经入宫了。”
太后拂了拂手,冷笑:“都什么时候了,还选什么……”
话音至此倏然停顿了下来。
教张之淼操办选秀的时候,她曾经给了张之淼一幅画像,命令张之淼放开一切条件,全力寻找与那画像上相似的秀女入宫,不管她是孀居还是年高。只要是容貌与崔氏相似,不论眼耳口鼻还是身段嗓音,只要一丝雷同,全部搜罗入宫。
崔氏固然没有了,但普天之下,人岂止万千,要找一个容貌与崔莺眠相似的她不信有多难。
当时只是出了一个下下之策,太后心知肚明,但现在看来,这竟是最后的一株救命稻草!
“秀女都入宫了?”
女官瑟瑟地回道:“回太后,是的。”
太后捂住胸口,暗暗地祈祷着,真的有这样一个女子出现。
新选入宫中的秀女暂且安排在储秀宫东西两厢,一共二百一十六人,目前全部在太后安排的教引婆子的指导下学习规矩。
刚入宫第一日,秀女们都还忐忑不安,暗中揣度着圣人样貌,也不知那是个怎样的男子。但凡大晔之人,谁又没听说过,圣人供奉牌位入椒房三年不娶,看来是个情深义重之人,这样的男人忍不住令人开始想象,虽不一定要入宫为妃,得个见识也是好的。
世人累多薄情郎,越往高处,人越负心,圣人却是相反的,怎能不教她们好奇。
不过也没人想到,这才第一日,没见着圣人,太后却来了。
这位太后可是个雷厉风行的狠人,她们也是早有耳闻的,方才做女红的做女红,踢毽子的踢毽子,投壶的投壶,在庭前,在廊下,在花影深处,清溪岸边,玩得不亦乐乎的秀女们,全部屏息敛容,迅速地来到正殿,前前后后敛容肃穆地站了一屋子,甚至挤到了外边的门槛上。
教引婆子殷勤为太后奉茶,向她禀告:“太后娘娘,都在这里了。”
太后没有接那茶水,她的手竟像是比好不容易见一面太后的教引婆子还要哆嗦,婆子见了大为诧异,待看向这太后,但觉她脸上苍白得好像失去了血色,便心头突突,不敢再说话。
太后朝秀女们走了过去,一一地看,凭着对崔氏当年活色生香的那点子记忆,在人堆之中一个一个地比对。
有的是眼睛像。
有的是鼻子像。
有的是一双粉嫩的嘴唇,恰好有着花苞一般的弧度,与崔氏几乎一致。
还有的,便是身形大小,一股风流气韵,不妖不媚,也与崔莺眠有几分神似。
太后看似很满意,但又一个都不满意。
连她都能看出这些女子和崔氏身上的不同,圣人又岂会目盲看不出。
太后心一沉越过这些秀女,霍地,她停在了一名秀女面前,便似刹那间让人使了个定身的法术,见鬼受惊一般地双眸发直,动弹不得。
“你、你叫什么名字?”
第32章
民女崔莳叩见陛下。
腊月廿三, 如约而至。北方的小年便是定下来的选秀佳期。
这日,所有秀女从储秀宫出,沿玉京宫城中的宝带河左右鱼贯而入,列为两道纵队, 等候圣意。
太后专门令人在御花园中搭建了一座前后两丈长的抱厦, 抱厦坐落于折梅园与牡丹园间, 这时间春红早谢,唯独梅园尚有勃勃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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