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吃完了饭,司徒才带着小黄一起,走向了前厅,一副刚刚外出归来的情态。
屋里的客座上坐着个淡定喝茶的老者,一头的白发,只是光溜溜的下巴无须,说明了他太监的身份。
司徒踏步走进前厅,也不多话,看了那太监一眼,一笑,道了声:“怠慢。”
隆璟虽然是太监的身份,但奴才也分三六九等,这是皇室家奴,御赐的七千岁,好歹也是个王爷级别的,司徒这一句话,可真的是“怠慢”了。
但隆璟也不恼,别说不恼,脸上甚至连一丝的不快都没有表现出来,从容地笑,起身对司徒行礼,道“司徒帮主。”嗓音有些嘶哑又有些尖利,叫人听着别扭。
跟司徒寒暄了几句,隆璟转眼看司徒身后的黄半仙,却在看清其长相后,惊得“啊”了一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司徒清晰地看见隆璟的那股惊惧之意是从眼底泛上来的,不是作假,便有几分不解。
小黄也被隆璟的举动吓了一跳,想了千万种见面时的可能,也没想到对方会是这种反应。
“公公这是怎么了?”司徒伸手去扶显然受惊过度的老头,让他在一边坐下。
老头直喘粗气,伸出去接司徒递过来杯子的手也抖得厉害,连喝了好几口茶水,才渐渐稳定下来,喘着气道:“这……这真是花落花开春仍在,前尘往事旧梦回啊。”
司徒听这太监说了两句还文上了,哭笑不得,转脸看身边的小黄,见他也是一脸的茫然,就问:“公公,你说什么呢?我们怎么听不明白?”
“呃……”隆璟的惊骇也过去了,就站起身,走到小黄面前深深一揖,“敢问小先生尊姓大名?”
司徒好笑,不等小黄开口就答:“老公公,你糊涂了不成,你不是来拜会黄半仙的么?”
隆璟张着嘴,盯着小黄呆愣了半天,良久才点头,自言自语一般:“半仙……难怪,难怪!”
司徒听得莫名其妙,本来也不是什么有耐性的人,正想发作,身边的小黄连忙拉住了他,上前一步,问隆璟,“公公说什么难怪?”
隆璟摇了摇头,只是抬眼深深地望着小黄,随后仰天长叹了一口气,摇头苦笑:“我道这世事多变化,天道循环,总有一天能跳出去,却不料任你神仙鬼怪,都逃不过三界内的劫数。”
小黄听着隆璟有如梦呓一般的胡言乱语,也不知该做何反应,却见刚才还有些疯癫的隆璟突然仰起脸,十二分认真地对小黄说:“我赠小先生一句话。”
小黄和司徒对视了一眼,不作声,等隆璟继续往下讲。
“莫相信命!”隆璟缓缓开口,眼含深意地道:“你的命,是注定的,但却不是天定!”
司徒想让他再说清楚些,隆璟却急匆匆起身,道:“这已经是死罪了,死罪了……”说完,便匆匆告辞离去。
正文 第26章
26青山碧水
隆璟没头没脑地抛下了几句话,就逃命似地跑了,忙了半天,司徒和小黄甚至没弄明白他到底是为了什么来的。
“搞什么鬼?”司徒看着落荒而逃的老太监直皱眉,回头问小黄,“他最后说那句什么意思?”
黄半仙摇摇头,也不说话,心事重重的样子。
司徒揉揉脖子,伸手揪起小黄的一缕头发,“算了,别想了,下午干什么去?”
黄半仙有些跟不上司徒的节奏,仰起脸看他:“去哪里?”
“问你啊。”司徒笑,“总不能闷在家里吧?”
小黄嘴上不说,心里却想,在家里看书不好么……
“带你去干点有意思的事吧?”司徒想了想后,突然说,“去把你的琴也带上。”
“琴?”小黄见司徒笑得神秘,虽然觉得不解,但还是乖乖回去抱了琴出来。
司徒也跑进了房里,不知翻了一阵子什么,就拿出了一个长条形的包袱,接过小黄手中的琴,牵起他的手出了门。
两人一路边走边聊,很快就到了城郊,司徒从马市买了一匹马,翻身上马,对着小黄伸出手。
小黄左右看看,“我也想骑马……”
司徒一挑眉,笑:“那又怎样?”伸出的手还是没有收回去。
小黄无奈,只得伸出手去,刚想上马,就被司徒猛地一拽,一把搂在了身前。还没等小黄反应过来,司徒就一抖缰绳,马撒开四蹄,向前飞奔而去。
小黄侧着身子,还没来得及坐好,马跑起来颠得厉害,根本没办法保持平衡,小黄只得抓紧司徒。
司徒一手夹着琴,一手握住缰绳,将小黄的手环过自己的腰,让他搂紧自己,抬手抽了马一鞭子,马嘶鸣一声,越发兴奋地狂奔了起来。
小黄就觉耳旁生风,只得抱紧了司徒,不让自己掉下马去。
跑出老远,司徒突然拉紧了缰绳,马在原地打了几个盘还,就缓缓停了下来。
“到了!”拍拍怀里的小孩,司徒低声道。
睁开眼睛望了望四周,发现两人到了一条小河旁,四面群山围绕,河水清可见底,河边一簇簇的水兰花,开得茂盛。
“这里?”小黄仰脸望司徒,不明白他带自己来这鸟语花香,人间仙境一般的地方干嘛。
“漂不漂亮?”司徒含笑问。
“嗯。”小黄老实地点头。
“我很小的时候来过一趟。”司徒抱住小黄翻身下马,“十几年没来了,想不到一点都没变。
“你小时候来过这里?”小黄双脚着了地,地上是碎碎的砂石,大概是因为离河岸比较近的缘故,地面有些湿润,黑色的河沙上点缀着白色的小石子,还有点点的青苔,感觉很干净。
司徒将琴交给小黄,抬手拿下了那个长条形的包袱,轻轻一抖,就见里面是一副竹制的钓鱼竿,看起来像是有些年头了。
“钓鱼?”小黄抱着琴,惊奇地望着司徒。
“怎么?钓过没?”司徒把鱼竿放在岸边,转身走到一处比较湿润的地方,摘了根树枝拨弄了几下泥地,很快就挑出来了几条蚯蚓。
“小时候跟爹爹钓过。”小黄走过来,好奇地蹲下,就见司徒把几条蚯蚓赶到了一起,用一片宽大的树叶包起来。
“我也很久没钓了。”司徒站起身,看小黄,“一直想来,就是觉得没意思,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来了兴趣。”说着,转身走回河岸边,见小黄很感兴趣地盯着他手里的蚯蚓,就笑问,“想不想试试?”
“嗯!”小黄点头,伸手将地上的鱼竿拿起来,将缠绕好的鱼线解开,拿起鱼钩递到司徒面前。
司徒拿起一条蚯蚓就想挂到鱼钩上,却见小黄摆摆手。
“干嘛?”司徒不解。
“揪一半。”小黄指指蚯蚓。
“为什么?”司徒看了看手中扭来扭去的蚯蚓。
“用一半,另一半放了,它还能活的。”小黄说。
“真的?”司徒吃惊。
“嗯。”小黄点头。
捏住蚯蚓的两端,司徒轻轻一拉,蚯蚓果然断成了两半。
将半截放回了地上,那它就开始一伸一扭地往远处趴走了,而手上的半条还在动。
“哈……”司徒好笑,将那半条钩到了鱼钩上。
接过鱼竿,司徒抬手,将鱼线抛进了河里。河边有两块光滑的打石头,司徒走到一块边坐下,将衣服的下摆撩起,铺在了旁边的那块上,对小黄招招手,“过来。”
小黄走了过去,乖顺地坐在了下摆上,紧挨司徒。
“弹曲子来听。”司徒晃了晃手中的鱼竿,转脸笑着看小黄。
“可以么?”小黄问,“会不会把鱼吓跑?”
司徒哈哈笑了起来,“怎么这么谦虚,你人好看,曲子弹得也好听,应该是会把鱼儿引过来才对吧?”
小黄也不跟他争辩,把琴放在了腿上,轻轻地弹拨了起来,似乎是心不在焉,只是随手叮叮咚咚地弹着,琴声清脆悦耳,不成曲却成调……动听非常。古琴一般都是悲韵,就算是行云流水般的曲子,也总是带着一种淡淡的哀愁,听的人很是怅然。但是把几根琴弦分开来弹拨,却可以形成一种轻巧活泼的音调,配上眼前青山碧水,竟有一番不能言喻的轻松畅快之意。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并排坐在河岸边的石头上,也不说话,小黄靠着司徒轻轻巧巧地弹着琴,双眼望着前方发呆。
司徒举着鱼竿,安静地听小黄弹琴,双眼则是盯着平静的湖面,脸上,带着难得的平和之意。
也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久到小黄拨弄琴弦的手指头有些酸了,才问司徒:“怎么还没钓到呢?”
司徒笑,“你把鱼都吓跑了。”
“你刚才都说不会。”小黄揉着微微酸胀的手腕子,笑了起来。
“你要不要试试?”司徒把鱼竿递给小黄。
伸手接过来,小黄掂了掂重量,发现这种细毛竹做的鱼竿很轻很轻,鱼竿前方有一个凹槽,像是刀子刻出来的,鱼线就嵌在那到凹槽里,紧紧地缠绕了几圈,感觉很简单,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精巧之感。在小黄看来,一件东西精致与否,全看他的简单和繁复是不是恰到好处,所谓的精巧完美,就是多一份少一分都不行,一定要刚刚好。感觉就像是挑人一样,看到的眼,就会有个声音在心里说:“对了,就是这样的。”
司徒见小黄盯着鱼竿在发呆,就伸手拿过他腿上的琴,用一根手指轻轻地拨了起来。琴是一种有趣的东西,你越是认真地拨弄,弹出的旋律就越松散,越是随意,就越流畅……司徒不会弹琴,他甚至长那么大还是次摸琴,以前他是连看都没看过一眼的。在他看来,琴这种东西是完全没有价值的,有它只是做一些点缀,没有它也不会死,这世上有太多事关生死的东西了。但没有用的东西就是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能让人们为它们放弃事关生死的东西,比如说尊严、比如说情爱。
“我不是爹爹亲生的。”小黄拿着鱼竿,突然开口,“小时候被放到了爹爹的家门口。”
司徒不语,继续拨着琴弦,视线却落在了身边的小孩身上。小黄正靠在他的肩头,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是黑乎乎的头顶,看不到眼神,但声音平静,像是在给他讲一个故事。
“出生的时候,村里的铁嘴说,我是半仙之体。”小黄继续缓缓道,“所以就取了这个名字。”
“呵……”司徒忍不住笑了起来,“你爹爹真逗。”
“你还笑?你名字更逗。”小黄抬头看司徒,“是谁给你取的?”
“本来……不是叫这个名字的。”司徒摇了摇头,无奈地说,“是小时候跟木凌打赌输了。”
“打赌?”小黄还是次听说,好奇地等司徒继续往下讲。
“我跟木凌很久之前都只有姓没有名,他叫我司徒,我叫他木头。”司徒道,“后来在江湖上有了些名气,有姓没名的也不是办法,就想给自己一个帅一点的名字,那年是冬天,特别的冷,屋檐上挂着长长的冰凌,然后我们就都想到了一个‘凌’字。”
“凌?”小黄点点通,“你想叫司徒凌?”
司徒点点头,“不过我们谁都不肯跟对方有一样的名字,就打了个赌,胜的人用这个凌字,输了的人就随便赢的那个取一个。“
“然后你输了?”小黄问,见司徒点头,更加好奇,“怎么赌?”
司徒对着小黄手上的鱼竿努了努嘴,含笑道:“钓鱼啊。”
“那小子忒缺德了,在我钓鱼的地方洒了胡椒,哪里还会有鱼儿来?!”司徒到现在,想起当年被耍的事情还是显得有些愤愤。
“他就给你取了很帅这个名字?”小黄忍笑,“难怪刚见面时我取笑你名字,你会那么不乐意了。”
司徒摇头,“也没什么,大丈夫认赌服输么。”
“那,要是赢的是你呢?”小黄好奇,“你给他取什么名字?”
“呵呵……”司徒边笑边摇头,“幸好当时不是我赢了,不然那块木头估计走到哪儿都得被人笑话。”
“叫什么?”
“单名一个耳字。”
……小黄眨眨眼,“木耳……”念叨了几遍后,就开始笑了起来,捂着肚子,笑得手中的鱼竿直颤。
正起劲,突然手中一沉,小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