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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网之隔 第41节
    等待半天,蔚橙略带局促地问:“所以,你想跟我说什么?”

    柯律言在倒茶,慢慢地倒了小半杯又去倒另一个,“就不能只是单纯地喝喝茶?”

    “如果只是喝茶的话,我觉得你可能会在我家附近随便找一家餐厅,而不是跨越大半个伦敦跑来你家……”蔚橙比划一下,“刻意营造一个私人空间这么费劲。”

    柯律言把倒好的茶杯放在蔚橙面前,一推一收都带着温吞,“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这么了解我了?”

    “我想……是因为更了解稚言多一些。”蔚橙说话的时候有一点心不在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提到柯稚言而让她想起以前在国家队的生活,亦或者是因为柯稚言本人。

    柯律言挑挑眉,不过未等她说话,蔚橙就又继续接过去:“我不知道你们两个像不像,其实也是赌一把,因为如果是稚言的话,她做这件事就表示现在一定有很重要的事要对我说。”

    “有趣。”柯律言低低吐出一个词。蔚橙稍动了一下头表疑惑状。

    “你很了解她,除了一些她不想让你知道的事外,其余的她都对你敞开心扉,就像对伦娜一样……”蔚橙没听清楚最后一句话,因为柯律言的声音在最后一句话时骤然变低,几乎像是含糊地嘀咕了一声。不过她听见了一个名字:伦娜。

    那又是谁?

    柯稚言曾经在梦里叫过这个名字,但是蔚橙不是很肯定,她当时也睡得迷迷糊糊并没有多少记忆。

    “——这个词是这样用的吗?”

    蔚橙又听见柯律言问。她侧侧头,“哪个?”

    “‘敞开心扉’,这个词是这么用的吗?”柯律言看起来像是在虚心求教。蔚橙便有些不懂了,这个人到底是不是认真的,她现在又学起中文来了?

    “我只是还把握不好这个词在中文里的程度。毕竟我们用英语提起时,都叫‘烧了她的心’。”

    蔚橙用一种完全不能理解的眼神盯着柯律言。柯律言反看她几秒,一脸烦躁地抓抓后颈:“好吧,我承认中文对我确实有一定的难度。话说回来你要是会英语就好了,我现在可以迅速地把一切都解释给你听。”

    蔚橙准确抓到一个词:“解释?”

    “解释她为什么会成为现在这个样子,用你们的话来说,‘孤僻’?”

    “——等等,我为什么要知道……”

    “其实她以前并不是这样的。”

    蔚橙闭上嘴,静静听柯律言继续说下去。这就是今天的主题了,也是柯律言邀请她来的目的,柯稚言年少的时候跟现在完全是不同的性格。

    柯律言自瓷盘中取一块曲奇,又冲着蔚橙示意,蔚橙摆手拒绝,她便独自一人就着茶吃了块曲奇。

    蔚橙心想她还真是卖足了关子,下一秒思路一转,又想到柯律言为了她妹妹也算是费尽心思。柯律言这么个直性子,习惯掌控一切,换做别人早就有话直说懒得绕弯子,现在反倒在自己身上下一番功夫,也算是看得起自己。

    蔚橙忽然想发笑,可是看着面前吃曲奇的柯律言却又笑不出来。柯律言很好地继承了柯家良好家风,连吃饼干都带着优雅,说是下午茶茶点就当真像是几世纪前的欧洲贵妇们姿态优雅。

    柯稚言不是。可能是年少离家太久叛逆,又或者是故意追求自由,她吃东西永远都像是饥肠辘辘想一口吃个饱,两个腮帮子鼓鼓的,偏偏自己还不自知,带着无辜的视线直勾勾看过来,还真应了那句“大草原上自由自在的小狮子”。

    柯律言吃完一块曲奇,抽了张纸慢慢捻掉自己手上的残渣后才继续说:“其实阿稚小时候学的第一项……你们中国国内管这个叫什么?‘特长’?好吧,她小时候学的第一项特长并不是乒乓球。”

    “是小提琴?”蔚橙脑中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柯稚言藏在国家队公寓柜子底下的那把小提琴。

    “准确来说,只跟着老师学了两三年,后来都是她自学的。”

    “自学了莫扎特、巴赫、贝多芬?我是说她的音乐天赋这么高?”

    “我们都不知道她是否真的喜欢小提琴。起初入门是跟着我学的,那时候她不到四岁,妈咪送了她一把儿童琴,价值不菲,音色比许多成人琴都要好。我教了她半年,之后家里为她找了音乐老师,我们发现她在音乐上的记忆力非常强,她拉琴基本不看乐谱。”

    也许,她在音乐上的天赋的确很强。那她为什么不继续学音乐呢?

    “她的音乐老师是法国人,说话时带着法国口音,可能有时候也会用法语。半年后我发现她已经可以用法语跟我进行简单交流,类似于一些日常对话。”

    “到她五六岁时她迷上了足球。你知道,英国人对足球就像是中国人对乒乓球,美国人对篮球一样迷恋。”

    哦,这次又是她展现出对足球的魅力了?蔚橙心里想着,越听越觉得不太对劲,她抓不住柯律言的重点。

    “papa为她在后院中搭了一个简易儿童球门,这小混蛋还不到上学的年纪,每天j-i,ng力旺盛无处发泄就全放在后院中,我放学回家迎接的就是一个如同□□一样扑入怀中的泥球。”柯律言说着,笑了一声,好像是记起为数不多的在童年的欢乐时光。

    笑容只是一闪而过,紧接着柯律言就收了笑容,变脸快得让蔚橙自我怀疑自己刚才究竟有没有看见对方的笑。

    柯律言问:“你听出什么来了吗?”

    从小提琴到自学法语再到足球,哦,还要加上她现在会的汉语和世界顶尖的球技,蔚橙说:“她天赋过人是个天才?”

    柯律言从胸腔中发出一声笑,像是讽刺,又好像是嘲笑。蔚橙觉得对方的表情好像有一些悲伤,可是究竟悲伤在哪里?

    “有时候,我们情愿她不要这么天赋过人。在她小时候,我每年圣诞节都会许愿,希望一觉醒来她能抛弃掉她那颗过于聪明的脑袋,不要什么记忆力超群,也不要会那么多东西。我情愿她是个普通人,乖乖做柯家最宠爱的小女儿,做她自己喜欢的事,学她自己喜欢的专业……”

    柯律言的话戛然而止,她停顿一下,话音一拐,忽然问:“你知不道她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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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柯稚言。

    柯家最小的女儿取名为“稚”,希望她童言无忌、自由自在。

    “我刚才说她很聪明,其实她不是一般的聪明。很多东西对她来说一学就会,语言是这样,小提琴也是。”

    柯律言说:“她很快就厌烦了小提琴,不愿意在那上面花费过多时间,小提琴对她来说只是一个消遣时间的工具。她找到我,想要跟我学击剑——就是上一次她拉着我为你演示的那个,不过显然,它也不过是消遣品罢了。”

    蔚橙问:“所以后来她学了乒乓球?”

    “其实是y-in差阳错。”柯律言说,这下子,蔚橙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柯律言露出了悲伤的神情,仿佛那段记忆对她来说算不上友好。

    “我们一直没有说过,甚至是阿稚也不太清楚那段时间家里有多无助。”柯律言吸了口气,又慢慢吐出来。

    “我们那时候发现阿稚有时候会辨别不了现实和妄想,她在踢球时动作笨拙看起来有些不协调,更糟糕的是,她非常聪明,学习能力很强,很多表现都疑似阿斯伯格综合征,因此我们给她请了心理医生从旁辅导。她就是在那时候学了乒乓球,我们一直不敢告诉她我们的推断,请心理医生也只是找借口希望她能把不想告诉我们的东西发泄给心理医生。”

    “所以她发现自己动作笨拙,才自己去学乒乓球练习?”

    “也许还跟那年的某次乒乓球比赛有关。”柯律言笑了笑,“蔚橙,人生是很奇妙的,无数的巧合构成现在的我们,不管你信不信。”

    蔚橙吐一口气,“后来呢?”

    “她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迷上了福尔摩斯探案集,并且固执地将自己代入夏洛克·福尔摩斯。你知道,每个福尔摩斯身边总要有一个莫里亚蒂教授作为此生最大的死敌——而作为她的姐姐,我,很荣幸地扮演了这一角色。我也一直顺着她迁就她。很幸运的是她没有病,妄想只是因为年龄太小的缘故,随着年岁增长,她逐渐走了出来,不过因为我在扮演莫里亚蒂教授时给她留下的y-in影太大,导致她现在依旧把我当死敌看。”

    “怪不得你们之间的相处这么……”蔚橙挑出一个中肯的词:“奇怪。”

    “不难解释。她太聪明,周围没有相龄的孩子与她一起玩。实际上直到她遇见伦娜前,她的玩伴都只有我一个。但是我跟她差了七岁,我总要去上学的,她觉得我抛下了她。”柯律言耸耸肩,“所以我成为莫里亚蒂是偶然也是必然。”

    蔚橙不关心这个,她急切地问:“那稚言……”

    “你跟她朝夕相处,对于她我相信你再清楚不过。”

    蔚橙低囔:“她是健康的……”

    “她是健康的,当然。她也不是阿斯伯格综合征患者,她只是聪明而已,阿稚她是正常的、健康的女孩子。”

    说完,两人都沉默了半响。柯律言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往事而陷在回忆中,蔚橙则在消化刚才的大量信息。

    期间柯律言起身去厨房热一壶水,不到一分钟后她重新坐在蔚橙对面。蔚橙想喝水,端起杯子后发现里面是空的。

    “茶味已经淡了,所以我去又丢了包茶袋。懒得重新泡茶,想必你不会介意?”

    蔚橙摇摇头,沉默地重新靠回在沙发上。

    “我看得出来,你其实在疑惑我为什么要讲这些事——既然她并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问题,我又为什么非要在你面前翻出来。”

    蔚橙抬眼看对方,她认为自己确实需要一个解释。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多此一举。阿稚原本是不让的,她从来都不喜欢我们对她的生活指手画脚,是我看不下去。”柯律言耸耸肩,说得豁达,心里却一点都不豁达,“她还小,又太聪明,人生那么长她连一半都没活到,可是普通人对生命的意义却已经在她那里丧失了。她学什么东西都一学就会,‘兴趣’这个词在她那里索然无味。唯独坚持了这么久的也就只有乒乓球,除此之外只剩下你。我是做姐姐的,我不想让她为数不多的乐趣都丧失掉。”

    那日两人的下午茶之约后,蔚橙有整整一周都没见过柯律言来烦她。当然且不提柯律言,就连她自己都忙地很,英国队少有人能在球桌上跟得上她的步伐,技战术和经验相差太多,大家打起来就像是大学生欺负初中生。久而久之就只剩下蔚橙一人带着陪练琢磨。

    不过最近来找她约球的人好像多了许多。蔚橙一板反手大角度撕球4:0封杀对方,确认比赛已经结束后才抱歉地冲对方笑,接着跟以前一样上去与对方探讨这场友谊切磋,顺便指出对方的不足之处。

    这是今天来找她切磋的第七个人,饶是体力再好,脚伤也容不了她这么折腾。

    蔚橙擦着汗边收拾球包,刚才的对手还没走,现在在她旁边叽叽喳喳问改进之处,蔚橙耐心地一一答了,怕自己英语不好使对方听不懂,说几句就要确认一遍。

    “懂了,懂了,ning你真是个温柔的人。”

    突然被夸让蔚橙有些无措,好在她球迷多,这么多年下来也算经历过大场面。蔚橙借着拨弄头发,手指暗暗试了下脸颊温度,没发烫,那应该也就没红。

    怕丢脸的蔚橙放下心来,停下手中的活抬起头熟练对对方露个微笑出来,“是吗,我觉得你也很好啊。”

    国家队最擅长的就是彼此互夸,毕竟大家都住天坛公寓,光是被体育迷称为“冠军梦之队”的队伍就有五六七八个。乒乓球队在天坛公寓的邻居是羽毛球队,再往旁边走是游泳和跳水那一溜儿跟水有关的运动队。大家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下楼倒个垃圾都能碰见旁边蓬头垢面披着棉大衣来取快递的某某世界冠军。

    邻居之间彼此见面互相问候一两句,话语间就免不了提一下最近的比赛。“我听说你最近刚拿了块世锦赛冠军回来?恭喜恭喜。”“哈哈哈比不得你们胖球队,随便一出手就包揽奖牌,据说你们又包揽这届世锦赛冠军了?”

    两个人都虚伪的很,站在楼下吹捧一阵子,转而告别各回各家,其实谁都清楚随便就脱口的冠军的真正分量有多重,嘴上说得轻松,其实就像是学霸考了第一名轻松地对旁人说我只是随便学学,谁又知道学霸私下通宵达旦毫无私生活。

    真正随便考第一的叫学神,真正随便拿冠军的运动员天生就吃这碗饭。然而这只是少数,万千年间那些留名的天才如同流星闪耀着璀璨光芒,平庸的人仰望着这些星,但其实他们才是挂在天幕上的永恒。

    蔚橙自认为自己和在天坛公寓楼下碰见的那些不修边幅的冠军队友们一样都是普通人,世界第一表面上光鲜亮丽,私下其实也是平凡人。

    一晃神,脑子就对别国语言转不过弯来,蔚橙只好装作没听懂的样子让对方重新说一遍。对方善解人意地在第二遍放慢了语速,于是蔚橙努力在小学式英语的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往外蹦的情况下尽力维持着自己的微笑。

    这下想不听懂都难。对方问以她现在的水平能不能在今年的世界杯上进入前四强。

    对中国队而言世界杯多数是一个让小将练手,让主力争得来年世乒赛名额的地方。蔚橙想说以英国队现在的整体实力来说进四强不是难,而是非常难,话出口却变成了:“如果你好好发挥,我认为你会取得一个相对不错的名次的。”

    如果签位好一点,再拼一拼,进入八强也算是好的名次了。

    不过被对方这么一提醒,蔚橙才慢反应地想起今年的世界杯也快到了,她离开国家队已经快半年,比赛对于她而言却好像远的像是上个世纪的事。

    说不怀念是假的。

    今年的世界杯在日本神户,转播来英国有时差,蔚橙心血来潮之下干脆调整并减少了自己的训练,她腾出大把时间来看世界杯直播。

    今年当然也有柯稚言在。五月的巴黎世乒赛和之后密集的比赛让她的世界排名几分暴涨,国家队少了一个蔚橙后,世界排名和种子名额对其她人的优势立刻就体现了出来。自八月起,柯稚言的世界排名涨到了第三位,九月蹦到第二位,成为世界杯头两号种子之一。

    签位的优势也就体现了出来,她分在下半区,避开上半区的头号种子赵韵涵和三号种子王璎,甚至连日本队的白川伊苍和新加坡的董容也避开来。

    柯稚言一路顺风顺水被保送到决赛,最后又站在冠军台上,身边的赵韵涵和王璎仿佛都成为了陪衬。

    “我们仿佛能看见属于柯稚言的时代在缓缓地向我们迈着年轻又坚定的步伐走来!”

    bbc的解说员语气激动地说出这句话,同时间画面中的柯稚言戴上金牌面对镜头。

    蔚橙站在电视前看画面中万众瞩目的小孩儿,仿佛世上所有的光芒都涌向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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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近年底,忙碌比赛了一年的运动员们也都纷纷闲下来,毕竟连今年的最后一项大赛——国际乒联巡回总决赛——都结束了,大家也都逐渐懒散下来在教练的默许和国乒队的传统中开始准备跨年。

    这些人中不包括柯稚言,这小孩还是延续了巴黎世乒赛后的拼命三郎架势,从巡回总决赛上回来后也依旧不放松,到了英国公开赛要报名时去找了钟哲明。

    她是主力中唯一一个报英国公开赛的人。钟哲明应了,顺便又塞去几个要锻炼的小运动员让她带。一向嫌麻烦的柯稚言难得安安静静地答应,钟哲明奇怪:“你这是长大了?”

    柯稚言讨好地笑了笑,“那个,教练,我这次比赛完后能不能留在英国过圣诞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