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麟咬住下唇。
他有一点想起来了——想起当年那些琐碎的、细腻的、不足为外人道的心情……他并不是黏腻的人,现在不是,以前也不是。
只是当时的他,被突如其的情感砸了个晕头转向,从来没有经验,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傻乎乎地跟着从恋爱剧上学来的不靠谱的套路横冲直撞……
时过境迁,他已经不再是当时初识情爱的幼稚小男生,底层艰辛的历练和打磨,让他变得更加成熟和勇敢,让他学会了“生存之外无大事”,不再会轻易地为一点点人际关系的波折而辗转反侧……但骤然看到当年婚礼上被厉骞郑重其事地套在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出现在别人的手中,这个“别人”还比他年轻、比他可爱,满脸都是未经世事的青涩柔软……
苏麟真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
下意识地,他甚至都开始考虑另外一种更加狗血的可能性:其实并非他是谁的替身,而是面前的这孩子是他的替身。厉骞在他离家出走这段时间,找了个像他的更年轻的omega。
正在要结婚的节骨眼上,他却回来了……
厉骞见苏麟的脸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速变差,急得话都说不囫囵:“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这是他从黑市里买回来的……”他也不知道苏麟想起什么没有,又或者想起了多少,也不敢胡乱开口,一时不慎竟咬了舌头,一口血,疼的“嘶——”地倒抽一口冷气。
苏麟到底不落忍。
听厉骞“嘶”了一声,像是自己被咬了一样也“嘶”了一声,想都不想就凑上前去:“小心点呀!咬到哪里了?疼不疼?”
厉骞捂着嘴摇头。
苏麟掰他的手:“你别嘴硬,手放下来我看看。”
苏麒在旁边目瞪口呆。
这哪里是久别重逢,这分明是恋j,i,an情热!
究竟怎么回事?厉骞是什么妖魔鬼怪?给哥哥下了什么降头?哥哥不是已经对他心灰意冷了吗?怎么又回心转意了?
苏麒心急火燎,气急败坏,想都没有多想,直接上手就把苏麟从厉骞身上撕下来:“哥,你还对他这么好?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吗?”
他是真心实意地为苏麟着急,生怕苏麟再一次受到伤害,可这话在苏麟听来,完全不是关怀而是挑衅——苏麟甚至连那声“哥”都没注意,直接一秒黑脸,抬起头问厉骞:“你以前和他有一段?”
厉骞头摇得比拨浪鼓还快。
苏麟没理顺剧情,皱着眉又问:“那是我和他竞争你,我俩一番激烈争夺之后我把你拿下了?”
厉骞都要崩溃了:“不是啊,怎么可能,从来都只有你一个,没他什么事……”
苏麟迟疑一刻,猛地回过头去——苏麒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已经被他摁着肩膀凑到颈边嗅了一下:“味道不对啊……你明明就有临时标记的alpha了,为什么还……你到底是谁?来做什么的?”
“我来和他结……”苏麒下意识回答,话到一半,终于发现不对劲,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苏麟看了两秒,“不是吧,哥?你不认识我了?我是麒麒啊,我是你弟弟!”
“啊?”苏麟没反应过来。
“我是你弟弟啊!”苏麒提高了音量,“我叫苏麒,我们有同一个爸爸……”
苏麟这一下总算是听懂了,顿时也瞪大了眼,满脸匪夷所思:“不是吧?你是我弟弟?你是我弟弟你还……”他不知道这种情况该如何用语言描述,只能抬起手无可奈何地比划了一下厉骞的方向,“你怎么回事?小兄弟?”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苏麟不知道该说什么。
苏麒不知道该怎么说。
厉骞满肚子话,却碍于医嘱,不敢随便乱说。
最终是苏麒年纪小,沉不住气,转头像是一只小喷火龙一般对着厉骞咆哮了一句:“你对我哥都做了什么啊!他怎么连我都不记得了!”——在他心中,厉骞已经是为了把苏麟圈在身边,不惜给苏麟洗脑的邪恶大魔王了。
厉骞还没为自己辩解,苏麟先开口:“我自己离家出走,出车祸撞到头,和他什么关系,你不要空口白牙污蔑人。”
苏麒断然没想到苏麟会这么和自己说话,张了张嘴不知该怎么接,眼圈倒是“唰”地就红了。
苏麟其实当真是完全不记得自己居然还有这么一个弟弟,可看苏麒眼圈这么一红,奇妙地竟也觉得心口一揪,本能地就放软了语气:“我不是想要凶你,只是,失去记忆完全是我自己的原因,就算你是我的弟弟,也不能这样毫无道理地怪罪我的爱人——事实上,”苏麟用手比划了一个“相反”的手势,“如果你真是我的弟弟,难道不是应该更加尊重他,与他友好相处吗?你们一边是我的家人,一边是我的爱人,无论哪边出了问题,我都会很难受的。”苏麟顿了一下,叹了口气,“你现在这一会儿要和我抢人,一会儿又夹枪带木奉地发脾气,想一出是一出的,不是让我为难吗?”
苏麟一口气说完,心想还好自己还不太记得,无论说什么,都像隔着一层纱,没有刻骨切肤的痛感,才能这样客观又冷静。
否则……
他抬起手来,轻轻地揉了揉闷疼的太阳x,ue。
……这房间里无论哪个人随便说句话估计都能把他气得当场暴毙。
然而他虽不记得,苏麒可是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记得。从记事起,苏麟就一直宠他让他,就算他真的做错了事,也从来纵着他,和他说没关系,帮他“擦屁股”,从来不舍得责备他一丝一毫。
这还是他第一次被苏麟“讲道理”。
尽管字里行间并没有什么火气,可已经足够让他难受得掉金豆了。
他这才发现自己这么害怕苏麟生气。
立刻脾气也没了,姿态也没了,只敢轻轻地揪着苏麟的袖子,小小声地哽咽着说:“哥哥对不起。”
第五十章
苏麟来吃软不吃硬。
苏麒这样耷拉着脑袋、乖兮兮地老实认错,就算苏麟现在还记不起他是谁,也没办法再对他发脾气,只能叹了一口气说:“既然你知道错了,这事我就不再追究。但希望你不要再继续c-h-a手我的家庭。否则……”苏麟顿了一下,自己摇摇头笑了,抬手想要捏一下苏麒的脸,手抬到半空,忽然觉得好像没有熟到这种程度,于是硬生生又放下去,“对着你这张脸,我也说不出什么威胁的话。但这毕竟是我自己的家庭,必要的话,我会尽我可能,用我的一切来保护它。”
这话说得很温和。
态度却很严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苏麒下意识地就点了点头,可随即立刻又皱起眉:“但是……”
“这还有但是?”苏麟也跟着皱眉,“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
苏麒咬了咬下唇,固执的开口:“但哥哥以前不是这样说的……”他话没说两句,扁着嘴,眼圈红了,“明明是哥哥说……”他一激动起来,语速飞快,又带着哭腔和浓重的鼻音,说的话黏黏糊糊的,像是刚出锅的年糕,让人听不是很清楚。
苏麟拿这种爱哭的小朋友根本没有办法。
一时也忘了要打断他。
听了片刻,才从这糊成一团的语句中,提炼出苏麒的中心思想:
之所以这么执着,是因为苏麟之前总是流露出对婚姻的不满,很担心,很想要把哥哥从这糟糕的婚姻中解救出来。
苏麟从来没有面对过这种情况。
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下意识求助地望向厉骞。
可厉骞比苏麟更懵——这也不能怪厉骞,在苏麟和苏麒的事情上,最没有立场发言的人就是他。不管怎么劝到头来都不落好。真比应付议会质询还头疼。
苏麟一看厉骞的脸色,就知道自己出现了决策性错误,连忙偷偷打了个手势示意“不管你事”,转头清了清嗓子,狠下心,“这是我之前跟你说的?”
苏麒用力点头,大眼睛里面含着两汪泪:“千真万确的!如果有一句假话,我就……”
苏麟赶紧捂他的嘴——看这样子,这孩子也的确不像是能向哥哥撒谎的样子,苏麟叹了口气,这可是造了什么孽:“我之前这样向你抱怨,是我的不对……”
“不是的!”苏麒听苏麟先道歉,非但没有被安抚,反倒愈加慌乱,“哥哥没有错!哥哥是……”
“不,你听我说,”苏麟觉得这样纠结下去没完没了,连忙坚定的打断他,“婚姻是两个人的事。是我和我配偶之间的事。”他说着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厉骞,“和任何第三者都没有关系。把负面情绪全都倾倒给你,并把你搅和进来,是我的不对。以后我不会了。”
“可是……”苏麒说不清楚哪里不对,蹙起眉,用打梁一只害虫那样提防的眼神警惕的盯着厉骞,“他……”
苏麟哭笑不得——不知道自己之前向他说了什么,把厉骞的形象败坏到这种地步:“无论他是怎样的人,都是我选择的配偶。我是成年人了。有能力处理自己的婚姻。好或者不好,未来如何,我都可以承担。我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苏麒迟疑着,看了看苏麟,又转头望向厉骞——苏麟微微侧身,挡住了他的视线。这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再明确不过的信号:这里已经不需要他了。他虽然是兄弟,但说到底,也只是外人。
苏麒咬了咬下唇:“那好吧。”
苏麟拍了拍他的背,顺势把他带到门口,拉开门,正寻思应该怎么样更加礼貌而得体的把他送出去,一闪神,就又被苏麒抓住了袖子:“哥哥,”苏麒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我已经成年了,苏家你我多少也说得上话。你如果过得不好……”
苏麟哑然失笑。
竖起指头在嘴边做了个“嘘”的动作,很干脆地没有接茬,说了声“谢谢”,滴水不漏地把这黏黏糊糊的弟弟送走了。
转回头来,就看到厉骞在办公桌后正襟危坐。
他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
越到大事越是沉着,可这会儿却让苏麟明确地感觉到了紧张和无措——脸上还姑且绷得住,可放在桌面上的手却握得很紧,腿“踩缝纫机”的动静大得隔着办公助都能听到,还十几秒一停,十几秒一停,像是生怕有人听不出他的左右为难。
苏麟看厉骞这样,自己先不忍心。
被欺瞒固然应该要发火吧……但真的看到厉骞的脸,非但渐渐没了怒意,反倒先想起厉骞在那个狂风暴雨的午夜里,抱着自己一边哭一边忏悔、失魂落魄的模样……
苏麟摸了摸揣在口袋里的刀。
试图回想起出门之前那些在脑海里走马灯式一闪而过的黑暗念头。
关于欺骗,关于背叛,关于更大的y-in谋……
哪儿还想的起来呢?
他现在看着厉骞的脸,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他之前的omega就是我,这真是太好了。”
苏麟忍不住唾弃这样没有立场的自己。
他想,之前不知道真相的时候,还嘲讽当年的自己“迷之c,ao作”,现在眼看又要重蹈覆辙。厉骞这人是什么妖魔鬼怪,是情蛊成j-i,ng了吗?是针对他开发的专门的j-i,ng神武器吗?为什么只要看到厉骞为难的样子他就……
苏麟无可奈何。
伸手先抚平厉骞眉心的褶皱,开口不但声色俱厉,反倒差点儿低声下气:
“这件事,我先道歉吧。”
厉骞断然没想到他开口第一句话是这个。
与预期相去太远,反倒更觉惊恐,抬头看苏麟的时候眼底的血丝都爆出来:“阿麟,你别……”
“不是,你冷静一点,我不是说反话,”苏麟想了想,自己当年如果当真在雨夜里不辞而别一去无返,那厉骞会有点创伤后应激障碍也是难免的,他尽可能地放软声音,用那种在工地上学来的、应对群众性暴动事件时必要的“温和但坚定”的态度,“我是真的感到抱歉——虽然现在不记得了,但是……”他看了看门的方向,“我弟……那个应该是我弟吧……会对你有这样的看法,应该是我的责任。有了问题,找其他人抱怨,却一直对你隐瞒,这样的做法怎么可能有好结果?——总之,结婚是我们俩的事,会走到那么糟糕的地步,肯定也不只是你一个人的责任。我也不会无理取闹地只怪你。我有做错的地方,我会反省的。如果我没有察觉,你就告诉我。”
厉骞一时不知怎么接话。
微微张着口,发不出声来。
苏麟又追问了一句:“好吗。”
厉骞才恍然地:“哦,好。”
苏麟忍不住笑起来——虽然并没有什么好笑的事,但他看着厉骞的表情就想笑。
那是一种很复杂的表情。
混合着死里逃生、喜出望外、难以置信和小心翼翼。
太过繁复以至于有些扭曲。
就算在厉骞这么英俊的脸上依旧不太好看。